第三章 怎麼能是一回事 這就是人心

牆倒眾人推,是流行中國的一句俗語,也是自古至今一個非常普遍的社會現象。到袁世凱完全失勢之時,投向他身上的矛槍已遠不止「送命二陳湯」這幾支,其數量可以說多如牛毛。

袁世凱有一個從小帶到大的貼身僕從,名叫唐天喜,一路被他提拔到了高級軍官。就在袁世凱四面楚歌的當口,唐天喜痛哭流涕地去見袁世凱,口口聲聲為了報效袁世凱三十年養育之恩,要到前線去跟造反的那些人拚命。

青春偶像片上說,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唐天喜就是那偶像片上的當紅小生。袁世凱這個感動,當下便委任其為副司令。唐副司令到達前線後,對手暗地裡給了他三十萬兩銀子作為打點,他立馬決定「與君絕」,也造起了袁世凱的反。

袁世凱痛心不已,據說臨死之前仍在念叨:「唐天喜反了,唐天喜反了!」

從馮國璋,到「送命二陳湯」,再到唐天喜,標誌著整個北洋集團都背叛了他的開山鼻祖,而北洋的不可靠,其實在幾十年前就初見端倪。那時袁世凱搞「小站練兵」,自述其練兵秘訣,一語概之,即「絕對服從命令」——你只要一手拿官和錢,一手拿刀,當兵的服從,就給他官和錢,不服從就吃刀。

軍人服從命令固然不錯,袁世凱的問題在於他把內涵過於簡單化了。官兵們在未發跡之前,可以一早一晚焚香跪拜,把你袁世凱當成衣食父母給供著,一旦官錢在手,他也同樣會揮刀對著你,以索求更多的官和錢。

在整個北洋集團裡面,一方面是很多人耳濡目染,個個利字當先,甚少理想主義的空氣;另一方面則是袁世凱玩弄權術上了癮,對誰都搞腹黑的一套,部下們由懼怕到疏遠,當差做事都無非是看在金錢和勢力的面上,個人感情反而越來越淡、越來越少。

當然,如果袁世凱不復辟帝制,這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他仍然可以對全體北洋軍人發號施令,仍然是北洋系中公認的權力中心……

據說,就連傳聞中被袁世凱毒死的趙秉鈞都對人說過:「項城帝制,是自殺也。」張國淦對袁世凱為什麼會棋錯一著同樣感到不解:「項城一生走穩著,獨帝制一幕趨於險著。」

自袁世凱一著走錯,他就再也未能恢複昔日輝煌,包括他自己在內,也無人有能力將北洋系重新整合起來,直到它徹底崩潰。

在民國建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北洋系就代表著社會秩序,北洋系內部無休無止的分裂和爭鬥,對中國社會的發展進程有著不可低估的消極影響。從這個意義上說,袁世凱的一念之差,不僅是他個人的悲劇,也極大地拖了近代中國的後腿。曾給袁世凱做過顧問的法國人柏里索總結道:「袁世凱要做皇帝,這一來使中國退化了數十年!」

在袁世凱身敗名裂的最後日子裡,平時圍在身邊、變著法子吹捧他的人都跑了,只有曾經被他壓制或漠視的段祺瑞、徐世昌等人還能真正地關心他、幫助他。

這就是人心。到了這一刻,袁世凱才總算看了出來。他感慨萬千,特地把徐世昌叫來,親手把大總統印交給徐世昌,對他說:「總統應該是黎宋卿(黎元洪的字)的,我就是病好了,也準備回彰德了。」

河南彰德是袁世凱遭載灃驅逐後的所居之地。多年前,這裡是他東山再起的基地,在他準備重返京城的頭一天晚上,全家人曾因此歡天喜地,他卻忽然嘆了口氣,說:「你們不要高興了,我是不願意出去的,這次出去了,怕是不能夠好好回來啊!」

就當時的情形而言,「不願意出去」當然是假的,它所表露出的,只是袁世凱對於前途莫測的某種擔憂。可是等到袁世凱不再戀棧,真的想回彰德養老時,他的病情卻越來越沉重。袁克定及其他家人急得手忙腳亂,遍請名醫,且中西藥並進,但都無濟於事。

1916年6月5日,袁世凱緊急召見段祺瑞。因為自覺得不到袁世凱的完全信任和支持,段祺瑞此前早已提出辭呈,但是當得知袁世凱病勢加劇且相召時,他還是偕同夫人張佩蘅匆匆趕往袁府探視。

除了段祺瑞,被袁世凱相召的還有徐世昌、王士珍等。他們都坐著汽車而來,隨同前來的家人自然也不少。在主人進入袁府後,這些家人聚在一塊兒,你一言我一語,議論著老袁的病情。

有尚不知情的問道:「總統怎麼樣啦?」得到的回答是:「聽說還是發燒,心裡起急。」那些比較了解情況的則斷言:「打緊板了,一時不如一時,恐怕好不了了。」

徐世昌、王士珍等人去得早一些,見段祺瑞趕到,眾人全都移步閃開,以便讓他走近病床。

病床上的袁世凱雖然神志清醒,還能勉強坐起來,但連睜開眼睛都已很困難了。一看這樣子,段祺瑞就知道情況不妙,他趕緊壓低聲音問道:「總統有何吩咐,敬請說吧!」

見段祺瑞到來,袁世凱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對他說:「芝泉,我不行了,以後全靠你了。」說完就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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