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越是影響大的案件就越是要謹慎謹慎再謹慎,還沒去現場我和小芮就先在周圍搞起了調查。好在這件事情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找幾個知情人一點也不困難。我們了解到了一些情況:女老師姓李,人很漂亮,工作也很敬業。從學生稱她「李姐姐」而不是「李老師」,你就知道她對學生是很有親和力了。

沒有一個學生相信李老師會自殺,幾個女生說著說著還抹起了眼淚。學生們認為她不可能自殺的最有力證據是,李老師昨天下午還跟同學們說第二天的英語課會聽寫單詞。

這顯然是一個理由。我沒動聲色,反問學生道:「李老師如果真的是被謀殺,你們認為會是誰幹的?」

「她老公!」幾個孩子異口同聲地回答。

到底還是孩子。大人說話會謹慎得多,不過這也是了解情況的一個最佳機會。

「為什麼?」

「他很花!」一個女孩子說。

我會心一笑。

「還有別的什麼理由嗎?」我微笑著問。

「他家很有錢!」一個男孩慷慨激昂地說。

我不由得微微皺了下眉頭。這不是證據,但貧富差距造成的對立情緒卻是普遍的。我開始預感到這種情緒很可能會給我們的工作帶來一些困難。

學校老師和校領導對李老師本人的反映也基本一致,和李老師一起搭班的王老師還提供了一個重要情況:李老師去世的前一天下午,王老師和李老師約好下班後一起去買菜,但李老師下班的時候很抱歉地說她和婆婆約好一起到裝飾城去看瓷磚,不能和王老師一起買菜了。

下節課聽寫、死亡前一天去買家裝瓷磚,這的確不像一個自殺者的舉動。我相信決定自殺者臨死前多少會有內心的掙扎:死亡並不是一個輕易的決定,臨死之前還在如此自如的安排未來的確可能性不大,坦率地說可能性幾乎為零。

當然,從證據學的角度來說我們還有太多的工作要做,比如說,這兩件事情並不能直接證明李老師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它們直接證明的只是李老師死亡前的心理狀態,可以歸類為對李老師死亡真相有說服力的間接證據。

我們還需要在現場、屍體以及和李老師關係更緊密的人群當中去搜尋更直接的證據;另外,從證據學角度來說,這兩份證言的證明效力也是不一樣的,多個學生的證言足以證明李老師的確布置過聽寫,但李老師究竟是不是去買瓷磚了還僅僅只是一個託詞。我們需要李老師的婆婆、裝飾城的工作人員等人的證詞,最好是李老師家有剛買來的瓷磚。不會說話的瓷磚證明效力會大於所有相關人員的證詞。

這次我們法醫室的工作效率和以往大不相同,我並沒有一門心思扎進女教師墜樓案中。我有層出不窮的借口,優先去解決出現在我面前的任何案件,而把李老師的案件排在了最後。

我這樣做當然有我的理由,越是重大的案件你就越需要更加詳細地了解案件相關的任何事情,而這樣的調查顯然需要花費時間。

我在等待,等待一個更好的時機去解決墜樓案。在此之前,我當然也不會閑著。法醫恐怕是天下最不怕沒事幹的職業了。

那天我和小芮一起去交通事故現場。一起平淡無奇的案件。車主和朋友一起喝酒,酒後騎摩托車回家。但他永遠也到不了家了,因為現在他躺在路邊,摩托車倒在一邊。

這種案件太多。多得我每次處理這樣的案件都會有一種幻覺,覺得自己被卷進了一個拙劣的劇本,難道還會有人不知道酒後駕車的危險嗎?我百思不得其解。儘管如此,我和小芮還得像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案件一樣,按著教科書所講的一步步地去做,雖然心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牛頓第一定律其實打破了很多人的思維常規,人們往往本能地認為物體的運動是需要外力來維持的,但實際上如果沒有任何外力干涉,物體會勻速直線運動下去,永不停歇。我不太清楚這條定律在其他行業有什麼實際運用價值,但在交通事故,它就是金科玉律,我們仔細去尋找的永遠是同一個問題:是什麼外力讓車子翻倒或者停頓的?

一輛本來行駛得好好的車輛有很多原因讓它偏離原來的軌道。比如說被其他車輛碰了一下,被什麼障礙物阻攔了一下,或者是因酒精毒害的小腦發錯了一個指令。當我仔細地在道路、車輛和死者身上去尋找這些痕迹的時候,在另一端拿著皮尺在手裡轉來轉去的小芮忽然沒頭沒腦地問:「李老師的案件,我們什麼時候去啊?」

看來小芮對我的故意拖沓也很有意見了。我只笑了一下,什麼也沒說,繼續在車輛周圍繞來繞去。

「我搞不明白的是,難道這樣拖著案件就會消失嗎?」小芮揀起一塊石子在地上劃著什麼,「是上回護士的案子讓你怕了嗎?」

我瞥見小芮抬頭看著我,眼神有點挑釁。但很快她就低下了頭,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們可以多請點人來幫忙,也算有個見證。大家一起出結論就是了。我們申請省廳來人他們不會不來。就算要找公安部的幾個好手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我只是覺得不能這樣拖下去罷了。」

我看了看小芮,長吐了一口氣,說:「你會明白的。」

回公安局的路上我和小芮商量,覺得這個案件應該從交警隊移送刑警隊處理。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酒後駕車案,我找不到一個車輛停下來人飛出去的充足理由。

最讓我狐疑的是摩托車座正下方,發動機蓋上的幾滴血跡。摩托車上當然可能有血跡,它可能是噴濺上去的,也有可能是被受傷後的騎手或者施救的人塗抹上去的,總之應該是很糟亂的血跡,而這兩滴血跡太「安靜」了。它們給我的感覺是血從騎手身上流下來,垂直滴在發動機蓋上,又垂直地往下流注,留下了一個形狀完美的尾巴。

這不對。這說明受傷後流血時騎手還在車上,和車保持著一樣的運動狀態,或者換個說法,車和人相對靜止。這不可能。靜止在車上的人不會受傷,只有飛出去的人才會受傷。

我問小芮,覺不覺得死者後腦的凹陷性骨折像棍棒之類的東西敲出來的。

「你的意思是飛車搶奪?」小芮有點驚訝。

小芮明白了我對案情的推斷,但是她說的還是不對。搶奪的特徵是乘人不備搶走財物,但現在是乘人不備先打死受害人,然後再搶走財物。騎手身上我們沒發現錢包什麼的,很可能是被搜走了。在乘人不備和搶走財物之間插了一個奪人性命,案件性質就不一樣了。這是搶劫。搶劫比搶奪要嚴重得多。但是我還沒開始講我的想法,就被電話鈴聲打斷了。

「事情鬧大了。」難得老成的偉城也會慌,「今天李老師老公家公司里聚集了幾千人。公司所有的車子都被掀了個底朝天,除了李老師的那輛海南馬自達外。市局請示了人大常委,調派武警抓了幾個砸東西砸得最起勁的,才把事態壓下去。坊間傳言之所以公安局遲遲不下結論是被李老師老公家收買了。王局現在正在發火,說你這幾天幹嗎去了,這麼久還沒報告。你好自為之。」偉城說完急急掛了電話。

我覺得嘴裡很苦,好像吃了滅滴靈片一樣苦澀。

我推開卷宗,輕輕地揉著眼睛。這一個禮拜來我的視力明顯下降了。把這堆卷宗搬到法醫室來的那天,小芮就買了三袋蛋黃派、一堆速食麵和兩大瓶康師傅紅茶。

4天。4天我們過的不是人過的日子。累了在桌子上趴一會兒,醒了接著看。把窗帘緊緊拉上後我們完全沒有時間概念。現在我們終於看完了200個刑警一周調查出來的800多個卷宗。

我沒去打擾趴在桌子上睡著的小芮,輕輕地拉開了窗帘。我發現現在居然是白天,窗外的風很大很涼快,而且沒有煙味。我順手關掉了空調,忽然覺得很餓,感覺自己能吞掉一頭牛。但我沒去吃飯,還在想這個案子。

雙方家庭已經沒有任何隱私可言了,這是我的第一個感覺。

不僅僅是夫妻雙方的父母、兄弟姊妹被一一調查,李老師的同事、學生、她愛人的生意夥伴也都進行了詳細地詢問,調查甚至還擴大到了李老師的閨中密友、雙方的小學同學、中學同學,甚至包括李老師的初戀男友。

最可怕的是李老師的愛人在李老師去世前一個禮拜在酒吧偶遇一個三陪女,然後在某酒店鬼混了3個晚上沒回家的事都調查得一清二楚。三陪女的名字,酒店的房間號都查出來了。

真可怕。我下次要問問該死的小李是怎麼把這條線挖出來的。他問得詳細得可鄙,但這條線索很有意義。

窗外是遠處的萬家燈火,樓下黑色的樹在陰暗裡詭異地搖動。李老師的一生都浮現在了我的眼前。

說這是一場豪門恩怨一點也不為過。但李老師並非出自豪門,事實上,她家境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有些貧寒。最開始她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命運,她刻苦學習,高中畢業後如願以償地考上了師範大學。她的初戀就發生在那裡。

李老師的第一個戀人是藝術系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