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手掌上的字

雷昂被一陣刺耳的聲音喚醒。

有好一會兒,他將那音調置入他的夢中,但有關夢的內容,在清醒後的瞬間,早已不復記憶。在他的夢裡,有娜塔莉、地下室、一扇看來像保險室的門,以及一條長長的黑暗通道。但因聽覺上太過強烈的刺激,使得他無法繼續這場夢。雷昂無法繼續忽視鈴聲大作的電話,只好睜開眼睛。

會是誰打來的呢?

卧室里一片漆黑。雷昂像盲人般摸索著床頭柜上的電燈開關。當他轉身到旁邊時,剛洗好的衣物和柔順劑的氣味朝他撲鼻而來。有那麼短暫的一刻,他生氣地以為,娜塔莉故意忽視他的迷信,硬是在新舊年交錯之際換上新的被單。隨即他就意識到,這新鋪上的被單是他現在要擔憂的事情當中最細枝末節的事。

走廊上的電話鈴聲將雷昂的瞌睡蟲驅趕得一乾二淨。床鋪上空蕩蕩的另一邊讓他回到了現實世界,並完全清醒過來。

我是獨自一人,該死。

「好啦!好啦!我這就來了!」雷昂生氣地喊道。當他拉開被子時,不禁疑惑自己昨天是喝了太多,還是喝太少。他的聲音聽起來是沙啞的,感覺口乾舌燥,喉嚨卡卡的,好像吞了玻璃碎片似的。

說到玻璃碎片。我得記得修理那盞幾天前從天花板掉下來的燈。

昨晚上床前,雷昂脫掉了衣服,現在他四處尋找著,但他沒找到牛仔褲和厚棉T恤,躺在書桌上的是一套藍色弔帶工作服,椅子底下有一雙靴子,他只有要到工地時才會穿這雙鞋。

見鬼了,這些裝備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雷昂仍深陷在濃濃的睡意里,那場睡眠似乎讓他筋疲力盡,而不是朝氣蓬勃。他全身赤裸地拖著腳走到走廊,從電話主機上抓起無線電話。

「喂?」

雷昂先是聽到靜電的聲音,他想著,可能是他的養父母試著從旅遊的游輪上打電話給他,那個他當作聖誕禮物送給二老的游輪之旅。然而,耳邊卻響起一個略帶遲疑的熟悉聲音:「是我。」

「史文嗎?」

雷昂納悶地摸著稀疏的頭髮,感覺像是很久沒洗似的,又臟又硬。

「大半夜的,發生什麼鬼事情要打電話給我?」

「什麼半夜?現在已經是下午了。」

「什麼?」

雷昂走到廚房,想拿點東西喝。

「不要胡說八道。」

他打開廚房門時,娜塔莉留給他的那張明信片,那張有著梵谷向日葵的明信片正好從留言板上鬆脫,掉到地板上。

「我現在沒心情開玩笑。」史文說道。此時,雷昂就像腳底生了根似的,呆站在冰箱前不動。

「這是不可能的!」

雷昂的眼睛望向冰箱門上的LED鍾,綠色的數字因疲倦困頓的雙眼而變得模糊。儘管如此,那數字還是證明了史文所言不假,上面顯示的時間是「17:22」。

這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睡這麼久。雷昂感覺好像才剛幫人搬過家一樣疲累。

「我感到很抱歉,」雷昂呻吟道,「我是否錯過了什麼重要的約會?」雷昂模糊地記起,好像他有位客戶,最近要舉辦生日宴會。

「是的。但我不是為此打電話的。」

雖然史文很專註地並且緩慢地說著,但他每說兩個字,便必須停頓一下。

「你聽起來好像很激動,」為了不傷害到史文,雷昂謹慎地問道。若是有人直接和史文談到有關他語言的障礙時,他是無法忍受的。「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們失去了那份新建醫院的合約了嗎?

娜塔莉看似毫無理由地離開雷昂後,這些日子以來,雷昂一直以工作來麻痹自己。夜以繼日地專註在建築模型的製作上,沒再踏出家門一步,也沒進辦公室一次。因此,史文便來到雷昂住處,將模型取走。

「這應是我原本要問你的話。你好點了嗎?」

「好點?」雷昂打開冰箱門並且取出牛奶,「為什麼這麼問?」

「我們上次碰面時,你整個人失魂落魄的。我被你嚇得從你家逃跑了。後來,我很自責把你單獨留在那裡,但那隻貓的事實在是太噁心了。」

「什麼碰面?什麼貓?你在講什麼啊?」雷昂直接喝了口利樂包裝里的牛奶。只要娜塔莉還在放她可笑的暫時休假日,對他避不見面,那她至少不能責備他因為忙於工作,進而忽略了她。這是他非自願地成為單身的唯一好處。只要娜塔莉能再次回到雷昂身邊,他很樂意放棄這個好處。

「我是說昨天,在我把建築模型送回你家的時候。」史文更加激動地口吃著。

「送回?」

雷昂只記得史文拿走了建築模型。自那之後,他們便沒再和彼此聯絡了。

「對啊!送回你的工作室,」史文堅持說道,「我把它擺在你的書桌上了。」

「如果這是個玩笑,那我告訴你,一點也不好笑。」

雷昂把牛奶放回原位。就在此時,他發現他右手掌心處有墨汁的痕迹。

「筆記本電腦?」

雷昂獃獃地注視著他的手,就好像那隻手不是他的,而是屬於另一個陌生的身體。

我什麼時候在我皮膚上塗鴉地寫下「筆記本電腦」這個詞?我又為什麼要寫?

當雷昂注意到,他也把自己的左手當成筆記本似的濫用時,他更加困惑了。

07-05

雷昂想不出這世上有什麼理由可以解釋他為何要記下這些數字。因為他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提醒,就能記得這個日期。那場車禍發生的日期,在那天,雷昂失去了他的親生父母。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你自己去查看啊!」史文要求道。

「查看什麼?」雷昂魂不守舍地問道。

「查看那個模型。」

雷昂出神地點了點頭,說:「好的,我會的。」

雷昂離開了廚房,有種不祥的預感從他心底升起。當他踏入工作室時,那預感竟然成為可怕的事實。

又開始了。

證據就在他眼前。在書桌的正中央。那個模型,那個他過去幾天所製作的模型,又出現在原來的地方了。模型上粘了些便利貼,上面註明了史文希望改動的地方。

「你還好吧?」雷昂聽到他的合伙人問道。雖然對雷昂來說,一切都不再是正常的了,他還是回答一切正常。

雷昂走到書桌邊,用食指撫摸著模型上的急診室屋頂。

「我當時在場嗎?你有和我說話嗎?」

「或多或少說了點話。你當時好像精神恍惚似的,說了些亂七八糟無意義的話。」

史文的口吃越來越明顯了。史文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時間,清楚地說完這個句子。雷昂的腦子就像是壞掉的手煞車一般運作著,史文說得越慢,雷昂就有越多的時間來回憶這裡曾發生過什麼事。

雷昂閉上眼睛。「我感到很遺憾,恐怕我現在無法數數,數到三。」

「昨天你無法數到二。你那時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雷昂。」

我知道,當我在熟睡中夢遊時,那就是我一直以來的樣子。

「不要誤會我,但身為你最好的朋友,我必須要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你有嗑藥嗎?」

雷昂用力地搖搖頭:「不,事情不是這樣的。」

事情比這更糟糕。

史文似乎不相信雷昂,並繼續追問:「我弟弟曾迷上LSD 。每次只要他吸食而興奮到某種程度,就會呈現一種面無表情、精神恍惚的狀態,就跟你昨天瘋瘋癲癲地胡說八道時一樣。」

「這是有可能的,但我向你發誓,我是不會碰這類東西的。」

我的黑暗面,是以另一種形式呈現。

「那麼,你這種現象真的只是因為娜塔莉的失蹤所造成的?」

「等一下。誰告訴你娜塔莉失蹤了。」

「你啊!」史文驚訝地朝聽筒大喊道。

雷昂憤怒地從鼻中哼道:「胡說!娜塔莉只是短暫地想休幾天假。我不是告訴過你,她寫的卡片了?」

……我需要點空間……好讓我自己清楚明白,我們的關係應該如何繼續下去……

「所以我才打電話給你,雷昂。因為我不知道,我應該相信什麼了。首先,你告訴我,娜塔莉應該和你吵了一架,所以離開你了。你早上醒來時,她已經不在了。」

「沒錯。你還建議過我先等等看,要我用工作來轉移注意力。」

「我以為你已經照我的話做了。然後,當我參加宴會時,你打電話給我,說你可能打傷了娜塔莉。昨天你又情緒激動地告訴我,你可能把娜塔莉關在你衣櫃後面的迷宮裡。」

「什麼?」雷昂不可置信地大笑,「現在應該是我要好好地問你,你是不是嗑藥了?」

雷昂離開工作室,想拿些衣服來穿。一個晚上沒開暖氣,屋子裡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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