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死貓

雷昂希望自己仍深陷在睡眠麻痹的狀態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從中掙脫而出。

那樣的話,他就不會穿戴整齊地躺在自己的浴缸里,也不會被一種聞起來有股鐵鏽味的液體給淹沒,耳朵里更不會響著從遠處傳來的嗡嗡聲。他不知道這缸染紅的水是因為他身上的傷,還是那隻跟他一起躺在浴缸里、一動也不動的東西造成的。

這是什麼?

他試著用手觸碰那個東西,伸到水底的手指陷入了一個柔軟的身體里,隨之而來的噁心感遠超乎他的想像。雷昂在腦海里試想過所有可能的合理解釋:一塊海綿?一條毛巾?一個布娃娃?但都不是。那塊皮毛曾屬於某個活生生的動物,那些管狀的內臟顯然也是,而它們現在正漂浮在雷昂周圍的水面上。

差點窒息的雷昂躍出水面,跟那些內臟糾纏在一起,同時還不小心把那隻動物給扔出了浴缸外。

阿爾巴?

那隻貓彷彿遭到重擊般四腳朝天躺在地板的瓷磚上,無神的眼睛正盯著雷昂看。張開的嘴巴像是掙扎著要發出最後一聲喵叫,聲音卻卡在喉嚨深處,無疾而終。

雷昂也張大了嘴,因為如果他再用鼻子呼吸的話,就會吐出來了。

跟這股惡臭血腥味同樣強烈的,還有從走廊上傳來、用拳頭捶打在木頭上的陣陣重擊聲。那個站在他家大門前的不速之客已經敲了好一陣子的門了,而且,為了引起更多注意,這位沒什麼耐性的仁兄還不停地按著門鈴,讓急促的鈴聲響徹整間屋子。

電鈴不是壞了嗎?雷昂納悶著。他已經瀕臨歇斯底里的崩潰狀態了。

被我虐待的妻子從我眼前逃跑,我再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里。再次醒來時,我和一隻死貓一起躺在浴缸里,而我現在連門鈴的問題都搞不清?

雷昂拖著腳從浴室走出來,像個小偷般躡手躡腳地沿著走廊移動著,緩慢、小心地不發出任何聲響。但這根本不可能,因為他那雙建築工人的靴子已經吸滿了水,每走一步就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另外,左腳靴子的鞋帶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他不得不分神注意隨時可能鬆脫的鞋子。

還有些水殘留在他的氣管里,讓他壓制不住想咳嗽的衝動。其實他根本不用擔心大門前的訪客會聽到房子里的動靜,畢竟那傢伙不停地在製造噪音。

到底是哪個該死的傢伙?

通過門上的小孔確認過後,雷昂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睛。「謝天謝地。」雷昂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敲門聲與門鈴聲都停止了。

「雷昂嗎?」史文通過大門問道。

「是我。」

「這是怎麼回事?快打開門啊!」

「等一下,我馬上開門。」

雷昂摸了摸口袋,他驚異地發現,那串鑰匙竟然在口袋裡,他最後明明把它插在迷宮中那扇掛著警示牌的門上了。

它們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我褲子的口袋裡?

雷昂費了點功夫,好不容易才將大門鑰匙從濕透的口袋中拉出來,替他朋友史文開了門。史文氣呼呼地對雷昂比了個瘋狂的手勢後,便從他身旁大步走過,徑直往客廳邁去。

「雷昂,我整整站了十五分鐘之久,在你的……噢!天哪!」史文臉上憤怒的跡象頓時煙消雲散,他不忍再多看雷昂一眼。

「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史文問道。雷昂心想,史文應該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他口吃的狀況很少像現在這麼嚴重過。

「還好,現在你人在這裡了。」雷昂說道,他朝左側那面掛在衣帽架旁的鏡子看去,立刻明白為何史文會那樣驚恐地打量著他了。他身上還是穿著那件藍色的工作服,只不過現在變成了黑色,或者是被浴缸中的血水浸濕的。讓人疑竇叢生的還不只這身衣服。雷昂看起來就好像畫了一臉小丑的濃妝,然後直接將整顆頭浸到水裡,黑紅色的斑塊和條痕從額頭、臉頰,一路蔓延到下巴,炭灰的污垢也讓他的頭髮糾結成一撮一撮,狂亂地翹起,有些還像海帶似的緊貼在他頭上。他紅腫發炎又嚴重凹陷的雙眼更是完全符合一個重病患者的模樣,然而最嚴重的癥狀才正醞釀著要爆發。

「我需要你的幫助。」雷昂用沙啞的聲音說。他被自己鏡中的模樣給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是工作讓你累壞了嗎?」史文問道。他費心讓每個句子儘可能簡短。

「不,不是因為工作的關係。」雷昂覺得這個問題十分荒謬,因此咯咯地笑著,「自從建築模型不見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工作過了。」

「不見了?」史文盯著雷昂問道。雷昂的回答讓他措手不及。

「是啊!沒啦!像娜塔莉一樣,不在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認為我們的建築模型在地底的迷宮裡,和她在一起。」

「在哪裡?」

「在迷宮裡,就在我衣櫃的後面。來,我給你看那扇門。」

雷昂伸手去抓史文的手,但在碰到他的手指前,史文就把手縮了回去。

「你發燒了!」

「沒有。也許是吧,我不知道。」

絕望的雷昂搜腸刮肚,都快想破頭了,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史文理解這一連串發生在他身上的瘋狂遭遇。他無助地用拳頭猛捶自己的太陽穴。「我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拜託,我懇求你,讓我把那扇門指給你看。」

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們倆就只是沉默無語地看著對方。直到史文終於半信半疑地點頭答應,並嘆息道:「好吧!」

雷昂這才感到如釋重負。「很好,謝謝!謝謝你,跟我來吧!」

每走兩步,雷昂就會回頭確認史文是否還跟在後頭。「那扇門就在那裡!」他們走進卧室時,雷昂激動地說道。

「在哪兒?」

「在這裡……」

雷昂走到擺放衣櫃的牆邊,用兩隻手賣力地推動衣櫃,就像個在跑步前伸展肌肉的慢跑者。

「我得先稍微移動這個東西,以便……」

雷昂內心感到困惑。他明明已經使盡全力,衣櫃卻還是紋絲不動。

「幫我一把!」雷昂請求著,但史文只抬起手揮了揮,拒絕了他。

「我已經看夠了。」

史文的目光在混亂的房間里游移著,這幾天來,雷昂把卧室搞得一團亂:散落各處的衣物,原本該擺在書桌前的金屬椅現在躺在地上,吊燈的玻璃碎片灑了一地,一旁還有鐵鍬、翻倒的工具箱和從箱子里掉出來的各種工具。

「你工作過度了。」史文結結巴巴地吐出這句話來,他一臉狐疑地觀察著腳邊那雙運動鞋,鞋底都已經融化,鞋子旁還放了一雙用過的乳膠手套。

「不!」雷昂吼道,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會這麼大聲,「這件事遠比工作過度更糟,相信我。」

全能的上帝啊!史文不能就這樣走掉。在我證明給他看之前,不能讓他走。

雷昂被衣櫃搞得筋疲力盡,便一路跪爬,來到床邊,彎腰往床底下探去。

「你在找什麼?」

「那條前額綁帶,還有我的頭戴式攝像機。我把地底的一切都錄下來了。」雷昂抬頭看著史文苦笑道。

「對了!老天,我真是傻了。你可以親自看看,跟我來。」

雷昂縱身躍起,走到擺在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前。電腦還是開著的,只是處於待機狀態。

「等一下,你馬上就會明白我所說的……」雷昂連續按了幾次Esc鍵,直到屏幕重新亮起,他才轉身,卻發現卧室里只有他一個人。

「史文?」

不,拜託不要。不要也讓他就這樣消失不見。

雷昂從卧室沖回走廊,驚慌地用目光掃視每個方向。

「史文?」

沒有響應,卻傳來一陣地板嘎吱的聲音,聽來離他不遠,應該就在玄關。

「史文,回來!」雷昂急忙趕到大門口,試圖阻止自己的朋友離開。他希望能在電梯口堵到史文。沒想到,他差一點就撞上史文,他的朋友就蹲著躲在大門後。

「嘿,小心點!否則你連這個也要弄壞了!」

「弄壞什麼?」雷昂氣喘吁吁地問道。史文沒答話,往一旁退了一步。

「辛巴拉辛巴拉,碰!(咒語)消失的建築模型。」史文傻乎乎地咧嘴笑道。他現在說起話來,口吃沒那麼嚴重了。他用雙手捧著醫院新建築物的模型,把它舉得高高地走過雷昂身旁。

「但……但……但是……」現在換作雷昂吞吞吐吐了,「但是,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呢?」史文正往工作室的方向走去。

「你從哪裡找到的?」

史文已經來到了書桌邊,然後把模型擺在桌子的正中間。

「還能在哪裡?就是我把它拿走的啊!」史文皺起眉頭說道,「難道你忘了嗎?」

「是的。」雷昂嘆了口氣。

就像我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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