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都鐸王朝的插曲 血腥瑪麗

瑪麗具有都鐸人的強大意志,甚至比她父親更固執,但對事件可能性的判斷卻缺乏她父親那樣的老練。她對人民認識不足,也缺乏為未來英格蘭的發展奠定基石的慾望。她還缺乏所謂的都鐸專制這一優點。瑪麗在很大程度上將自己繼承王位歸功於人民的善意,但她在臨死前知道自己為人民所憎惡;渴求得到愛的她,忠貞不渝且犧牲良多,結果仍被丈夫拋棄;她的終極目標是推動她全身心敬奉的教會事業,但她毀得再無挽回餘地。總體來說,與同時代的人相比,歷史對她並不仁慈。還有另一件很諷刺的事情就是,對她的敵人,她比英格蘭之前的統治者都表現得更仁慈,但她最後卻因為其宗教迫害政策而被稱為「血腥瑪麗」。

英格蘭人渴望和平、生活水平的恢複和商業發展。如果瑪麗能夠給予他們這些東西,或者只是讓他們知道她在為此努力,她就很有可能重建亨利八世的宗教中途之家。她召開的第一次議會很容易就恢複了教堂禮拜中的彌撒,撤銷了允許教士結婚的法令,但也斷然拒絕承認羅馬教皇,拒絕歸還那些被沒收的教會財產。瑪麗知道,讓英格蘭教會再次順從羅馬是與英格蘭民族的發展大趨勢相衝突的,也會觸犯新教徒內心最深處的情感;而歸還教會財產將會為她帶來更多敵人,即那些從之前的沒收中獲益的群體——包括上層社會和下層社會。

就在她的第一次議會裡,瑪麗還嘗試讓議會同意其與一個外國人結婚:她想要嫁的人是西班牙的腓力。議會之所以不同意,不僅是因為他是英格蘭人所痛惡的西班牙人,還因為他是一名天主教徒。瑪麗比她想嫁的那個男人大十二歲,她相當寵愛他。而這個為剛從歐洲大陸和其他世俗的、宗教的權力中獨立出來而感到自豪的民族,如今卻要擔心因為一個溺愛丈夫的妻子而使整個國家受縛於世界上最強大的天主教勢力。不僅如此,瑪麗還要求恢複迫害異端的舊法令。

瑪麗的種種打算滋生的不滿,促成了由簡·格蕾的父親薩福克公爵和托馬斯·懷亞特(Thomas Wyatt)所領導的造反。雖然瑪麗登基還不到一年,但她是由人民和議會扶上去的;而且,雖然她的計畫讓很多人感到憂慮,卻還沒到打內戰或是推翻一個合法統治者的地步。這次造反最後徹底失敗,薩福克和懷亞特被處決。薩福克並不是想讓自己的女兒重返王座,他實際上是想讓瑪麗的妹妹伊麗莎白坐上王位。

計畫好的婚姻、密謀和造反,這些都是亨利八世試圖避免的危險,即讓一個女人當國王,尤其是繼承有爭議的話,是多麼危險。與密謀沒有絲毫關係的伊麗莎白,儘管已經很明智地不與造反者扯上任何關係,但她還是被暫時關押在倫敦塔,不過不久就獲准在有監視的情況下,可以去伍德斯托克,而後可以去哈特菲爾德。簡·格蕾的問題就完全不一樣了。上一次密謀的結果是她當上了女王,而她丈夫甚至也要求稱王。如今她父親又搞了一次密謀並造反。不過,簡沒有參與這次密謀,這次密謀對她也沒什麼好處。

在伊麗莎白時代,伊麗莎白花了好幾年才決定將一個更危險的人物判處死刑,那個人就是蘇格蘭的女王。而蘇格蘭女王反對伊麗莎白的密謀也是臭名昭著的。相比之下,瑪麗對簡的處置就顯得不夠仁慈了。儘管有一些歷史學家幫瑪麗開脫,但處決簡及其丈夫,對於瑪麗女王的仁慈、人道而言就是一個污點。在宗教迫害上,瑪麗可說是受到宗教力量的強迫,而不是出於個人或是政治動機;可處死簡夫妻,則是出於個人動機或政治動機了,因而是個污點。

下一次議會最終同意瑪麗與腓力結婚,腓力也由此成為英格蘭國王而不僅僅是女王的配偶。另一次議會更加順從:它甚至同意英格蘭教會應該再次從屬於羅馬教皇,同時也認為那些被沒收的教會資產的新主人仍舊擁有那些資產。這明顯是骯髒的妥協。

此外,女王、國王和議會的兩個議院都跪倒在教皇使節、紅衣主教珀爾(Pole)面前,供認他們的罪行——因為這個國家不承認羅馬教皇的最高權力——並獲得了寬恕。關於燒死異端的舊法再次被通過,這也為即將發生的事情作好了準備。雖然所有指責都指向女王,而女王也無疑是整個系列事件的最主要的推動者,不過,對女王和羅馬教皇奴顏婢膝的議會也必須承擔責任。其實,如果議會能夠像關心財產那樣關心國家——哪怕只是一點點,瑪麗的統治極有可能會很不一樣。

不久之後,宗教迫害開始了。胡珀(Hooper)大主教和其他人首先被燒死,而後是里德利(Ridley)大主教和拉蒂默(Latimer)大主教一起被燒死於劍橋。在這個恐怖的折磨中,拉蒂默不忘鼓勵他的同伴。他說:「很舒服的。我們將為今日點上一根蠟燭,仁慈的上帝啊!在英格蘭,我信仰的永遠不會被撲滅。」再後來就是《公禱書》的作者克蘭默。在高壓之下,克蘭默曾放棄信仰,但這也沒能挽救他。因為之前放棄信仰而感到後悔的他,在被火燒時舉起之前簽署放棄聲明的那隻手直到燒盡。

宗教迫害總共持續了不到四年,共有三四百人因為他們的信仰而被處死。這個數字與當時歐洲大陸的很多國家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但如同它自那以後一直留下的恐怖回憶一樣,宗教迫害對當代英格蘭的巨大影響已經成為英格蘭人性格的標誌了。英格蘭的宗教迫害無情、冷酷,卻從不嗜血,也不是報復性的。總體而言,與通過暴力來強加信念相比,它更喜歡妥協和理性的容忍。法國大革命和其他歷史時段的恐怖,在英格蘭的幾乎所有時期看來都是不可想像的。瑪麗的宗教迫害效果是相當明顯的,不過它最終鞏固的不是天主教而是新教。女王在死前也終於知道,她的手段不可能實現其目標。

她的婚姻也同樣失敗。丈夫腓力從不關心她,而只是為了獲得英格蘭的王位和幫助。在他父親退位之後,他成了西班牙在歐洲、美洲,還有部分法國、義大利和整個荷蘭的巨大屬地的統治者,並擁有新大陸上多得不可思議的巨量黃金和白銀資源。他這位妻子只關心他和天主教會,偶爾也會想要和他生個孩子;而他則將大部分精力放在歐洲大陸上。最終,他意識到她已經無法懷上孩子,而新教徒伊麗莎白將會繼承王位。瑪麗雖被丈夫拋棄,但並沒有將英格蘭拉入與法國——腓力在法國有領地——的戰爭,只是丟失了加萊。加萊已屬於英格蘭超過兩個世紀,也是英格蘭在歐洲大陸的最後立足點。丟失加萊,雖然刺傷了英格蘭人的自尊,但對英格蘭來說也是一件幸事。

民意幾乎一邊倒地反對瑪麗。宗教迫害、與西班牙人的可惡婚姻、不成功的戰爭,不如意事實在是太多了。英格蘭的商業甚至也衰敗了,更為重要的是,強大的西班牙聯盟宣稱擁有海洋和新大陸,這實際上就限制了英格蘭的水手和商人的活動。整個英格蘭都渴望獨立自主,渴望以符合英格蘭人性格和民族特性的方式來解決宗教爭端——儘管肯定會存在不同的觀點——並渴望有一個機會來大展拳腳並實現擴張。在各方面,這個民族的力量都被禁錮起來了;而他們現在就在等瑪麗女王去世,以便從這種束縛中解脫。受水腫折磨的瑪麗最終於1558年11月逝世,教皇使節珀爾也於兩天後隨瑪麗而去。之前說的種種束縛也隨之消失了,伊麗莎白登基為女王,一個輝煌的時代由此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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