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後記

每當有人問我在寫什麼的時候,我經常陷入一種尷尬,不情願承認自己寫的是歷史小說,因為我覺得,將某段歷史用文學語言敘述一遍,或者演繹一回給今人看,似乎形成了當下有關歷史小說的概念:宮廷里的爭權奪勢、爾虞我詐,妻妾間的醋海風波;都差不多吧。可這絕不是我的興趣所在,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只好寫幾句多餘的話。

首先,我對自己的漢語敘事久有不滿,掙扎不出來,而《蒙古秘史》的言語方式恰好使我看到了某種可能。我想我可以用這個題材做一點努力,讓我的敘述與漢文化和漢語表達拉開一點距離,由此展開自己的文學想像,準確地說,這應該稱作關於歷史題材的一次文學行動。

再有就是,十多年前的一次創作使我有機會接觸了豐富的史料,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氣味不僅沒有消退,反而日漸濃郁,他們的影子和聲音在我心裡越來越活泛、生動。對於我這樣一個健忘症患者,確是一件奇怪的事。我就想,較之十幾年前,現在的我也許有能力把它從容地表現出來。

於是便有了這個《蒙古往事》。我個人覺得,有關它的寫作更像是還原某種東西,我寫得特別小心。不用漢語成語,盡量少用形容詞,往回退,就像剛開始學習寫作那樣。所以感到很困難,有時也相當困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一件什麼事情,我為什麼非做它不可。也有的時候,我感到一種自由和愉悅。它使我看到了自己的某種能力,最終它將成為它自己,可靠,踏實,有陽謀沒有陰謀;有情感不講義務;天真而智慧,野蠻而高貴。當然,這是我所期望的閱讀效果。

起初,我曾暗藏著寫一部詩史的野心,把這段歷史從頭到尾鋪排下來,寫出一個叱吒風雲的世界征服者。後來發現我錯了,那樣的事情不在我的能力之內,並且與文學關係不大。我想,我的任務只是賦予它形狀和氣味,為讀者開闢一點想像的空間,如此而已,但同時,歷史必須是可靠的。這又是一個難點。所以我採取了兩種視角來寫,一種置身其內的主觀視角,一種置身其外的客觀視角,兩者交叉。當然,客觀視角並不客觀,還是為了敘述的方便:表面上只寫到鐵木真稱成吉思汗,統一蒙古高原為止,實際上將成吉思汗一生的重大事件都借所謂的客觀描述倒裝了進來,一點一滴,直到他的死。如果說這是一種敘事策略,不如說是被逼出來的。我想這樣也有它的好處:它所產生的間離效果,可以避免閱讀疲勞,讓讀者有思考的空間;不一定非要按線性結構按部就班地去看,隨意打開一頁都可以閱讀下去,適合現代讀者;喜歡文學的,可以從中尋找其文學興趣,同時不至於誤讀歷史,倘若你喜歡歷史,再去看史書不遲。

至此,我做了我所能做的,如果讀它的人能體會到我的心力所向,那就再高興不過了。或許這是奢望,但我期待著。

2004年10月14日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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