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三節

太陽沉落下去了。人們都見識了可汗的威嚴。眾首領向鐵木真伏下了身體,請求可汗寬恕。只有一個人站立不動。鐵木真問他你為什麼不跪?他說跪也是死,不跪也是死,不如省些力氣。鐵木真說,凡跪了的,我都饒他性命。那人還是不跪,他說,可汗如果沒有答應撒察別乞的請求,我寧可死,如果可汗答應了撒察別乞剛才的請求,我就不必跪了,因為可汗是個說話算數的人。鐵木真說現在我答應撒察的請求。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那人說我叫木華黎。

這個木華黎後來成為鐵木真征戰中最勇猛的四傑之一。其他三位,一個叫博兒術,一個叫赤老溫,一個叫孛羅忽勒。

木華黎這個名字讓好多人聽了魂飛魄散,尤其在中原地帶流傳甚廣。在金國的中都中都,原金國首都,即現在的北京。被蒙古軍攻克之後,成吉思汗把木華黎留在了那裡,封與太師國王的稱號,將經略漢地的權力全部交付給他,並許他子孫相傳。然後,成吉思汗帶了幾乎所有的兵力征服西方世界去了。此前,蒙古政權只封自己的兒子或者侄子為王。木華黎與鐵木真沒有血統上的聯繫,算是一個特例。成吉思汗還宣布,以後凡木華黎所發布的命令,就等於我說的話。他這樣說了,但沒有很多人馬留給木華黎,而是要他「召集豪傑,勘定未下城邑」《元史·史樞傳》。

果然,這個木華黎猶善招降,每破一城,即下令凡率部歸降者,均授以統軍管民的各種職務,並允許世襲。木華黎作戰不再一味地殺掠,而是以佔領城鎮為主。他的部隊不斷壯大,身邊聚集了眾多的漢軍、契丹軍、女真軍。在成吉思汗征服西方的同時,木華黎奪取了中原及黃河以北的大部分城鎮。他所經過的地方,人們只知道木華黎,不知道有成吉思汗。有人說木華黎有野心,木華黎從不辯解,成吉思汗也從未過問。

木華黎臨死時,成吉思汗還在西方征戰,還不知能不能回來。木華黎把兒子孛魯叫到跟前,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有一種雁,叫做鴻雁的,行和止都有很嚴格的規矩,分頭雁、二雁,乃至尾雁。凡起飛的時候,必由頭雁領頭,其他雁才能飛行。有一隻雁,特別想當頭雁,總要搶先起飛,結果造成了混亂。頭雁經常教訓這只不守規矩的雁。一天,遇到大雪,頭雁說,我們要在這裡挨幾天餓。因為還有很遠的路,餓著肚子不行,而且我們不知道被雪覆蓋的地面有多大,如果露土的地方有糧食,也不可以吃,那一定是獵人為捕捉我們投放的。我們在高處睡覺,等太陽出來,曬化了雪再去找糧食吃。頭雁說完以上的話,就曲起脖子,腦袋伸進翅膀底下睡了。此時,想當頭雁的雁悄悄說,我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不如在近處找找看,萬一找到了呢,就吃一些回來。

它飛起來一看,在山岡的背風處,果然一片乾地上有糧食,就叫大家一起來吃。頭雁醒來,發現一半的雁都去了,知道遇見了引誘,急忙飛過去對眾雁們說,你們不要吃了,這是誘餌!可是那隻想當頭雁的雁不肯停,一口接一口地吃,結果叼住了捕雁的機關,所有的雁都落網了。頭雁又說,如果我們想逃出去,只有一個辦法,等明早獵人來的時候大家都要裝死,那獵人往外拿時一定會數數有多少。

當他數到第四十九時我們一齊飛,這樣便可以得救。到了早晨,獵人來了,果然一隻兩隻地往外拿,嘴裡一邊數著,當獵人數到第四十八隻的時候,那隻想當頭雁的雁就忙著飛起來,其他眾雁也跟著一齊飛了,只有頭雁還在網裡,被抓了。那些雁雖然逃命了,但由於沒有好頭雁,有些落在獵人手裡,有的歸到別的雁群里去了。就因為一隻雁的野心,好好一群雁全失散了。

在鐵木真稱汗不久的某天,一次貴族家眷的酒席上。膳食長先給訶額倫斟了一碗酸馬奶,越過了撒察的小母小母,父親的別妻。。那主兒勤女人生氣了,當著訶額倫的面打罵汪古雪亦克禿,還拿起搗奶杵子敲他的頭。這個汪古雪亦克禿是汗命的膳食長,自然不服,宴飲亂成一團,訶額倫只當沒看見。又一天,主兒勤的大力士卜里孛闊與別勒古台發生爭吵,竟拔刀砍傷了別勒古台的肩膀。

別勒古台也沒有告訴他當了可汗的兄長。事後鐵木真聽說了,拎起搗奶杵子要去教訓主兒勤人。訶額倫就說鐵木真你是可汗,那主兒勤人再凶他也是你的臣子,你這麼干成什麼體統?你打了他,他也不服,他今天服了,明天還會那樣去做。你怎麼辦呢?鐵木真知道母親和兄弟都在為他著想,因為他是可汗,可汗應該有可汗解決問題的方式。他必須忍,那是他第一次品嘗到了做汗的滋味。

現在撒察處死了,卜里孛闊死了,這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從此,鐵木真開始著手嚴明軍紀。這之前,乞顏部只能算是各部族首領的政治同盟,可汗只是首領中的首領。不打仗的時候,他們都有自己的百姓牲畜,放各自的牧,喝各自的酒,感覺不到可汗的存在。打起仗來,大家帶著各自的士兵,一擁而上。勝了,就各自搶奪財物、百姓、牲畜;敗了則四散逃開,那些百姓、牲畜又被敵人擄掠去了。他們打仗憑的是一股火氣,需要可汗則是出於對失敗的恐懼。內訌和分化是經常的,古來如此。鐵木真想要結束這種局面。

撒察死之後,鐵木真將乞顏部氈帳里的男人盡數了,建立了千戶制。凡到十五歲、不夠七十歲的男人均為戰士,每千人委任一名千戶長統領。往下,每百人有百戶長,十人有十戶長。千戶為一個作戰單位,戰時所需要的馬匹、刀、矛、箭、旗幟、車、針、釘、斧、錘、繩索乃至乾糧等全由千戶配給,不許缺損。每個戰士馬不少於三匹,箭不少於百支,刀不少於兩把,短刀直,刃薄而鋒利,長刀略彎,刃厚而堅。善使矛的要有矛,矛長七肘,尖銳,有倒鉤,可做投槍用,可將敵人拽下馬。善使套索的有套索,一人獨使或者兩人共用。善使弓箭的必備軟硬弓兩張,用於遠射和近射。丟失、拋棄武器的戰士要受罰,武器缺少,千戶長受罰。一般的十戶長可能是家長,管一家或兩三家的男人。戰場上如有一人要逃走,十戶長即可殺死他。

路上不許丟棄傷兵,看到夥伴被俘,不能不救,如丟棄一人,十人都要處死。百戶長、千戶長一般均為族長或者部族首領。但千戶長不得對將士濫施懲罰,諸將士若有過錯,不可隨意殺人,要先來問過,須經眾人公議。戰時不論出身,不分貴賤;戰時不許私自搶奪財物,戰爭所得百姓、牲畜、財寶統一處置,按戰功分配;戰時婦女專管立氈帳、卸鞍馬,煮飯食,無論老幼等等。

建立規則的過程相當緩慢,單靠命令不行,要通過遊戲逐步完成。他們的遊戲就是圍獵。大型的狩獵每年至少舉行四次,這是一種儀式和節日,須全部族集體出動,按統一號令,各司其職,與各種兇猛、機敏的野獸鬥智斗勇。其結果,獲得的獵物超過以前任何時候,並且大家都能共享。因此,接受規則沒有被強迫的痛苦,它是一次次快樂而實惠的演練。快樂最易形成習慣,滲入人心。先是快樂,然後是欽佩,猶如草原上人人欽佩優秀的獵手。馱在馬背上的獵物就是經驗和智慧。經過時間的積累,欽佩轉換為崇拜、敬畏、忠誠。

但這個過程不能中斷,中斷了人們就會懷念從前無拘無束的安逸,忘記危險和飢餓,懶惰,生是非,兄弟部族之間相互爭鬥。於是鐵木真發動了兩次戰爭,一次是打擊宿敵蔑爾乞人脫脫,把繳獲的財物牲畜全部送給了脫斡鄰王汗;二是率部打到黑林,從乃蠻部手裡奪回克烈部,收拾部眾,讓他的脫斡鄰父親重新登上王位。

這之前,鐵木真曾經派身邊的勇士塔孩、者溫,帶三路人馬到處打聽脫斡鄰王汗的下落。

脫斡鄰的名字來自一種鷹,克烈語叫做脫斡鄰勒,色純黑,目黃,爪和喙鐵一樣堅硬、敏銳。它能在空中一次擊落兩三百隻鳥雀,凡被它擊落的鳥們全都折了腿,撕裂了翅膀,擰斷了脖子。這個脫斡鄰王汗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兇猛,草原上無人不知。六月,天氣最熱的時候,塔孩勇士在達唐努烏梁地面看到了一個人。

四周一片沙灘,這人騎了一匹獨眼的黑鬃黃尾子馬,牽了三匹公駝。沒有水草、吃喝,他就刺公駝的血充饑。駱駝的血能解渴,也能解餓。用刀尖刺駱駝後腿內側,鮮血會像箭一樣噴射出來,熱氣騰騰,在漫長的荒漠中可救人性命。可那三頭公駝腿上布滿了刀痕,血液黑稠,瘦得站立不穩。公駝慘叫著,把塔孩引了過來。塔孩見那人面熟,就送給他酸馬奶吃。早在蔑爾乞那場戰鬥中,塔孩曾經見過脫斡鄰王汗,當時他騎在馬上像一隻蹲在岩石上的鷹,目光炯炯,讓人看了心中打戰。

眼前則是一個乾瘦可憐的老頭子,見他們過來,滿眼的驚慌。塔孩問他是否見過王汗,他聽了脫斡鄰的名字便渾身發抖。他說脫斡鄰早就死了,骨頭都乾枯了。塔孩說骨頭我們也要揀回去,因為他是鐵木真可汗的義父。

那人聽了,眼睛裡淌出一顆渾黃的淚,說我就是脫斡鄰。

兩次戰鬥鐵木真都勝利了。脫斡鄰王汗又回到了黑林克烈部,恢複了往日的威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