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死者如生 生者無愧 二

剛剛度過生日的錢鍾書在此後的十多天里,病情十分平穩。但在十二月初,卻突然高燒。錢鍾書的病情不僅使楊絳寢食難安,也牽動著中央領導同志的心,牽動著中國社科院領導同志的心。北京醫院的專家多次會診,採用各種辦法,但他的高燒仍持續不退。

錢鍾書大行前最後一句話是:「好好活!」大家都知道錢先生乃無神論者,儘管著作里常援引宗教經典,而楊先生則相反,儘管她並未皈依任何宗教。我們讀到楊先生記述訣別場景的文字,腦海里立即浮現出一幅死生契闊的圖像。能夠想像的是,錢鍾書望著妻子哀痛欲絕的面容,不希望她萌生與自己相聚地下之念,於是便有了這最後一次思想交流。

人們沒有想到,十二月十九日清晨,錢鍾書匆匆而去。這位德高望重、學貫中西、成就卓著的學者,對自己的身後事早已作了最簡樸的安排。他給夫人楊絳留下這樣的遺囑:「遺體只要兩三個親友送送,不舉行任何悼念儀式,懇辭花籃花圈,不保留骨灰。」錢鍾書的喪事,留給了與他六十餘年相濡以沫的妻子……楊絳。

新華社消息還稱,「在錢鍾書先生住院的病重期間,江澤民總書記和中央其他領導同志一直惦記著錢鍾書先生,多次向有關方面問及錢先生的近況。李瑞環、李嵐清、李鐵映、榮毅仁、王兆國、胡繩等領導同志也曾多次前去探望或打電話表示慰問。」這些都對錢鍾書和楊絳帶來很大安慰。

錢鍾書在彌留之際沒有經受痛苦,楊絳始終陪伴在他身旁,不停地用家鄉無錫話在他耳邊輕輕祝福著。錢鍾書的呼吸停止了,楊絳親吻了他的額頭,久久地貼著他的臉頰。

錢鍾書逝世的消息發布後,來自全國各地和海外的唁電唁函傳給楊絳和中國社科院,法國總統希拉克在給楊絳的唁電中高度評價了錢鍾書的學術造詣和他對法中文化交流所作的貢獻——

按照錢鍾書的遺願,喪事一切從簡。楊絳也一再對社科院的領導表示,要尊重錢先生的意願。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八時三十分,北京醫院事先徵得楊絳同意後,對錢鍾書遺體進行病理解剖。十一時,醫院工作人員為錢鍾書穿上他生前喜歡的衣服。其中有些衣服,是楊絳親手編織的,楊絳曾打算捐出去救災,但錢鍾書用雙手護住,說:「這是『慈母手中線』,其他衣服可以捐,這幾件留著。」

十一時三十分,錢鍾書遺體被送至北京醫院告別室。楊絳同意錢鍾書遺體在北京醫院告別室作短暫停留,以便有關領導在這裡向錢鍾書作最後憑弔。遵照錢鍾書的意願,告別室內沒有輓聯,沒有挽幛,沒有鮮花,也沒有播放哀樂,只有潔白的床單和常青松柏、萬年青。錢鍾書身著一件黑色呢子大衣,戴深藍色貝雷帽,系灰色圍巾,安卧在一具簡易棺槨中。楊絳把她親手扎制的插有紫色勿忘我和白玫瑰的花籃擺放在錢鍾書的身旁。

下午一時四十五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長李鐵映來到北京醫院,看望楊絳並為錢鍾書送行。他握著楊絳的手說:「黨中央、國務院的很多領導同志對我說,他們都是錢先生著作的熱心讀者。他們讓我轉達對錢先生的悼念之情和對您的問候!社科院同志們都很懷念錢老,都想來告別,遵照錢老後事一切從簡的遺願,由我代表全院幹部職工前來送行。王忍之同志去八寶山為錢先生送行,既是作為生前好友,也是代表院黨組和全院幹部職工的。」楊絳對此表示深切感謝。

一時五十分,錢鍾書的遺體被送上靈車。楊絳撒了少許鮮花的花瓣,然後拉著曾經協助她看護錢鍾書的女護工,一起上了靈車,靈車緩緩西行。隨車送行的人群中,只有錢鍾書的家人和王忍之等數人。

二時四十分,錢鍾書的靈柩被暫時安置在八寶山火葬場第二告別室。靈堂里依舊沒有任何擺設,也沒有哀樂。在八寶山的靈堂里,全國政協原副主席、原社科院院長鬍繩專程來向錢鍾書告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宣部部長丁關根委託中宣部副部長白克明趕來為錢鍾書送行。現場沒有出現人山人海、絡繹不絕的場面,到場送行的始終只有二十多人,包括錢鍾書的女婿、外孫、外孫女,他的學生,以及幾位聞訊趕來的朋友。

三時許,錢鍾書的遺體被送至火化車間。楊絳把白布掀開,微微仔細凝視錢鍾書,並將眼鏡摘下,目視遺體送進火化間。火化間的門關上時,旁人勸她離開,她說:「不,我要再站兩分鐘。」錢鍾書的遺體火化後,根據他生前的意願,骨灰當晚就近拋灑。在楊絳主持下,錢鍾書後事從停止呼吸到火化完畢,歷時五十七個小時。

錢鍾書的後事安排非常感人,體現了錢鍾書、楊絳人格的高度凈化。錢鍾書生前有遺囑,但假如不是楊絳堅持按照錢鍾書遺願辦,喪事也很難辦得如此簡樸莊重。有關方面出於好意,希望能夠幫助楊絳把錢鍾書的喪事辦得隆重些。楊絳卻堅持說,「鍾書走了,他只有這麼一點點遺願,希望大家能夠體諒,能夠予以滿足。」親友們也都希望送送輓聯、鮮花,但都被楊絳謝絕了。

楊絳非常堅強。她說,鍾書不喜歡人家哭他。但悲痛與勞累使楊絳顯得疲憊。李鐵映請有關負責同志徵求楊絳的意見,安排她去想去的地方休養。社科院的有關負責同志還定期到楊絳家裡探望。楊絳家裡陳設如故,客廳里五六十年代老式的書架上,依然擺放著錢鍾書生前閱讀的外文書、線裝書、人物傳記以及讀書筆記等。楊絳會客時常著黑色衣褲,錢鍾書的家人以及生前的司機、保姆仍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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