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在三里河南沙溝的寓所四室一廳,家裡擺設非常簡樸,沒有豪華裝飾和傢具,地面是光光的黃木地板,沒有鋪設地毯。門左邊有一間大約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間,這是兼作書房的會客室,屋裡只有五個中型書架並排著,給人一種坐擁書城的感覺。清澄的空間,體現了主人不尚繁華的氣質。
走進楊絳和錢鍾書的家裡,只覺得滿室書香。他們把客廳與書房合二為一了,主要空間都被書櫃和書桌佔據著。兩張老式的單人沙發擠在一隅,權且待客。
簡樸的房間里,最醒目的是大小書櫃放滿書籍:中文與外文、古典與現代雜陳,顯示著兩位主人中西文化貫通。《圍城》的英、俄、德、日文譯本也夾雜在其中。
楊絳曾稱錢鍾書為「書痴」,其實夫婦兩人均嗜書如命,樂此不疲。新的、舊的、中文的、外文的,但凡到手都要翻翻看看。好在供他們閱讀的書,如富人「命中的祿食」那樣豐足,會從各方面源源供應。外文書刊也從不斷炊。只要手中有點外匯,他們就張羅著買書,國外出版社的稿酬,他們一般不取現金,而是開出書單子,請對方以實物支付。
屋裡一橫一豎兩張舊書桌,大的面西,是錢鍾書的;小的臨窗向南,是楊絳的。
「為什麼一大一小不一樣呢?」人家問道。
「他的名氣大,當然用大的;我的名氣小,只好用小的!」楊絳回答。
錢鍾書馬上抗議:「這樣說好像我在搞大男子主義,是因我的東西多嘛!」
楊絳笑吟吟地改口:「對,對,他的來往信件比我多,需要用大書桌。」看錢鍾書案頭,確實堆滿信札和文稿。他坐在桌旁,舉著毛筆告訴我:「每天要回數封信,都是叩頭道歉,謝絕來訪。」
在錢氏夫婦的客廳里,聽兩位世紀老人談話,清言妙語,談論風生,真是一種享受。尤其那逸興湍飛的淘氣話兒,時不時似珠玉般湧出,語驚四座,令人忍俊不禁。他們的幽默與眾不同,有一股洞達世情又超出物外的味道,使人彷彿置身於一個智慧的世界裡。特別是楊絳人如其文,在雲淡風輕的諧趣之中,有潛沉的洞徹與謙和的寬容。「珠聯璧合」用在他們身上毫不為過。難怪夏衍先生讚歎他們道:「這真是一對特殊的人物!」
楊絳待人接物,一招一式無不透出中國傳統文化的底蘊。陳子謙曾告訴讀者他「一直難以忘懷」的一件小事,他寫道:「1984年5月我去拜訪錢鍾書先生,那天是楊先生開的門,她是那樣溫文爾雅,一副嬌小文弱的樣子。當錢先生讓我坐下以後,楊先生從裡屋用舊式茶盤端出兩杯茶來,遞一杯給我,遞一杯給錢先生,然後雙手托著茶盤一直背朝裡屋退下,直到我告別時她才從裡屋出來,滿臉微笑送我到門口,我連忙請楊先生留步,只有錢先生送我下樓。楊先生端茶的動作,特別是她的『卻行』顯然是一種舊式禮節,這在當時我真還覺得不好理解,特別是對一位後生晚學,何必如此『講禮』,這般客氣?聯繫著錢先生當時穿的那件對襟布褂,我真是謎一般地猜不透他們的心蘊。現在看來,這就叫文化,這就是我們的傳統,不管你如何漂洋過海,懂得多少門外語,受多少西洋風氣的影響,到頭來骨子裡的還是本民族的東西,根子還得牢牢地扎在民族文化的傳統中。楊絳儘管留學過巴黎,翻譯過《堂吉訶德》,寫過現代劇本和小說以及理論著作,但到底還是中國傳統文化熏陶出來的女性,所以才是那樣的『文質彬彬』、『溫柔敦厚』,寫《幹校六記》那樣的作品也是『怨而不怒』——」
八十年代以來,關心錢氏夫婦的人越來越多,許多仰慕他們的來訪者絡繹不絕,特別是「錢迷」們,楊絳只好出面擋駕。她告訴我們:「我經常看到鍾書對來信和登門的讀者表示歉意;或是誠誠懇懇地奉勸別研究什麼《圍城》;或客客氣氣地推說『無可奉告』,或者竟是既欠禮貌又不講情理的拒絕。一次我聽他在電話里對一位求見的英國女士說:『假如你吃了雞蛋覺得不錯,何必認識那下蛋的母雞呢?』我真擔心他衝撞人。」 為了得到平常人的那份安寧,錢氏夫婦杜門謝客實屬無奈。兩人居家生活,相敬如賓。「楊絳練書法」的軼事,便是一例。
據高莽介紹:「楊先生是錢先生的理髮員,錢先生是楊先生的書法老師。年逾七旬的楊先生拿起毛筆練字,她請錢先生當教員,錢先生慨然接受。但提出嚴格要求:學生必須每天交作業,由他評分,認真改正。錢先生審批楊先生寫的大字,一絲不苟或畫圈兒或打杠子。楊先生嫌錢先生畫的圈不夠圓,找到一支筆管,讓他蘸印泥在筆畫寫得好的地方打個標記。楊先生想多掙幾個紅圈兒。錢先生了解楊先生的心理,故意調侃她,找更多的運筆差些的地方打上杠子。我見過楊絳先生的大楷『作業』,她很重視錢先生的批示。兩位老人童心不泯感情純真如初。」
住在楊絳對門的鄒家華,是鄒韜奮的長子,曾任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他與楊絳相處很好,教會她做大雁功。楊絳再教給錢鍾書,兩人一起做大雁功健身。
一九八九年,他們的女兒錢瑗第二次去英國倫敦作訪問學者,回國時為兩老買了一輛腳踏的健身車,於是兩人每日各踩十五分鐘健身車權作鍛煉。若遇到晴好的天氣,再雙雙散步一二十分鐘。這些活動,給頤養天年的老人帶來恬適和愜意。
楊絳總有交好的近鄰,她在與謝蔚英(中國社科院文學所圖書室)做鄰居的時候,楊絳多次問她生活有無困難,還變著法兒幫忙她,借口要找人抄《堂吉訶德》譯作,找謝的大女兒幫著抄,每每抄了一段後,總要付給多數倍的稿酬,讓人真不知該如何報答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