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里家世 五

楊蔭杭、唐須荌夫婦對新租的沙巷寓所並不滿意,只是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房子。據說租住那所房子的幾個住戶都得了很重的傷寒症,照現代醫學分析,很可能是河水裡有問題。

不久,楊蔭杭就病倒了。他因為幾度留洋,所以只相信西醫,不信中醫。當時無錫只有一個西醫,是個外國人。唐須荌請這位外國醫生來治療,他每次就抽一點血,取一點大便,送往上海化驗,要一個星期才有結果。但是,如此這般地檢查了兩次,也沒有查出什麼眉目來。這樣,楊絳的父親的病勢益發嚴重,連續幾個星期發高燒不退,神志也有點不清了。無奈之下,唐須荌自作主張,延請無錫一位有名的中醫來,中醫一把脈就說,楊蔭杭得的是傷寒病,而西醫則又過了一星期才診斷出來。唐須荌流著淚求這位名中醫給楊蔭杭開處方,他卻搖頭斷然拒絕,醫生不肯開處方就是病人沒指望了。

這一天,真是非常緊急,楊絳回憶說,「我記得有一夜已經很晚了,家裡好像將出大事,大家都不睡,各屋都亮著燈,許多親友來來往往」 ,前來探望的人都搖頭嘆喟:「唉,要緊人呀!」(無錫方言中「要緊人」就是養家人的意思。)因為楊絳全家大小,包括嬸嬸、堂妹,人口眾多,都依賴楊蔭杭過活。這時,楊蔭杭已經高燒發得只講昏話了。唐須荌只得另請既是楊蔭杭的老友,又是有名的中醫的華實甫先生,他答應唐氏的要求「死馬當活馬醫」,於是開了一個藥方。

奇蹟發生了。楊蔭杭死裡逃生,居然掙扎過來。全家人把華實甫先生當作救命恩人,而西醫卻認為楊蔭杭自己的體力好,在「轉換期」戰勝了病魔。

不過,在楊絳看來,「無論中醫西醫,都歸功於我母親的護理。那年的除夕,我父親病骨支離,勉強能下床行走幾步。他一手扶杖,一手按著我的頭,慢慢兒走到家人團坐的飯桌邊。椅里墊上一條厚被,父親象徵性地和我們同吃了年夜飯。」

對此,楊絳不無感慨地說:「我常想,假如我父親竟一病不起,我如有親戚哀憐,照應我讀幾年書,也許可以做個小學教員。不然,我大概只好去做女工,無錫多的是工廠。」生離死別,人間滄桑,不禁使楊絳產生一種世事如煙的感喟。

楊蔭杭病癒後,想另換房子租住。有一位親友為他介紹了一處,楊絳父母去看房子,也帶了楊絳同去。那所房子正是錢鍾書家租居的流芳聲巷朱氏宅的舊屋。那是楊絳第一次到錢家,不過,沒有遇見錢鍾書。

後來,楊絳向錢鍾書談起:「我記不起那次看見了什麼樣的房子或遇見了什麼人,只記得門口下車的地方很空曠,有兩棵大樹;很高的白粉牆,粉牆高處有一個個砌著鏤空花的方窗洞。鍾書說我記憶不錯,還補充說,門前有個大照牆,照牆後有一條河從門前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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