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逆時針:那年代的手稿遺失了

粘好撕掉的日曆

是不是就能回到過去

還是掉轉頭

向回走

夏末秋初是麥子成熟的季節。

很吃力才認出這段話,本打算趁「十一」的假期帶著葵到豐都去找夏天,然後再一起乘火車到南方去。無奈車票過於緊張,葵又不能坐太長時間的汽車,就只得作罷,安心地待在家裡整理起舊得快要發霉的東西。

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去踏上旅途的,真是掃興。

和葵仔細打掃了這所老房子裡面的每個角落,那些終年曬不到太陽的地方已經長出了青苔,一層層地染成墨綠色,時間久了,就替代了它原本的色彩。葵把剛剛洗好的衣服晾到院子里,陽光不是那麼地足,可是卻有風。麥子從窗子里望出去,院子里的鐵絲上已經掛滿了衣架,五顏六色的,就像是電視里天安門廣場上放飛的氣球一樣,飄啊飄,最後從視線里消失。

一同消失的還有年紀、記憶,一去不復返。

「夏末秋初是麥子成熟的季節。」又念了一遍,幾年前寫下的句子現在已經很難認清了,真不知道當初是怎麼寫下那麼潦草的字跡的。算起來,除了一些便箋,自己已經很多年都沒有認真寫過字了,字如其人,電腦和網路還真是個好東西,能把真實的隱藏起來,也能把真實的挖掘出來。

「麥子,大白天的做什麼夢呢?」葵扒開層層的衣服朝他喊著。

「哦哦,沒什麼,你還記得……」

「好了好了,沒工夫和你掰扯,你去看看洗衣機里的衣服甩好了沒,好了的話就拿出來給我。」說罷,就又消失在色彩的泡沫之中,如果這是正午,能被陽光曬到的話,一定會很美,遺憾的是手頭的相機正在充電,否則一定能把這畫面給留下來。

從衣櫃里把餘下的衣架都取出來,和衣服一起拿給了葵。院子里已經沒有空間了,不知道她還能把它們打發到什麼地方去。

「來,站好,把手臂伸直了。」

「喂,葵子同學,你該不會是……」

「哈,逗你玩呢,快放下吧,」她笑著,指向靠近屋檐的一邊,「哎,別擦到地了。喏,那邊的已經幹了,都收拾回卧室吧。對了,家裡還有樟腦球沒?」

「不知道,要不我出去買些吧。」麥子一邊說一邊把晾衣繩上的衣服取下來搭在自己肩上,摸一摸,是幹了,大把的陽光順著布料透出的香味飄到麥子的神經裡面。

再過不久天氣就要轉涼了吧,麥城的氣溫一向很規矩,不會忽冷忽熱地惹人感冒。每年都是這個時候,把夏天的薄衣服洗了,混上樟腦球放起來;把冬季的厚衣服也洗了,拿到不常有的陽光下晒乾了,似乎這就能把溫暖留住,留在離身體最近的那層棉布上邊,一粒一粒的,似乎能夠看見也能夠摘取。

「還有什麼需要一塊兒買回來的?」手已經搭在了門把手上,回過頭來又問了一句。

「嗯……好像米快沒了。哎,還是等我去買吧,你不知道哪種好吃。」

葵說完又低下頭從盆子里拿出一件衣服,抖了抖,掛起來。

馬路對面有一家新開不久的家樂福,招牌很大,足足佔滿了那座樓整整的一面,每天都會擺出貼著「今日特價」的牌子。每每路過,那些黃底紅字都會引得葵停下腳步仔細地看。比如今天的白菜便宜了,或者是拽著麥子的衣角說怎麼土豆還那麼貴啊?

麥子站在門前看了看,沒有什麼能勾起他興趣的,於是徑直走了進去,找到放有樟腦球和乾燥劑的貨架,拿起一包,想了想,又拿起一包,是不同的牌子。到出口結了賬,揣到衣袋裡匆匆地跑出這不屬於他的繁華;小巷的安逸佔滿著他從小到大的記憶,久而久之形成的習慣很難被改變,儘管也會嚮往,但深入骨髓的藍,能藍過任何光怪陸離。

回到家,葵已經晾曬好了所有的衣物,就連剛剛騰出來的那一小塊也被掛得滿滿的。麥子側著身,從縫隙中擠進去,葵打開了所有的窗子,似乎是要在冬季來臨之前,驅趕走所有的靡廢氣息。麥子的開門聲並沒有打亂她熨衣服的節奏,是沒聽到,也可能是不在意。難得有一個不用上班可以休息的機會,她卻把自己泡在了生活積存下來的瑣碎之中,她會累的吧?

奪過葵手中的熨斗,小心翼翼地學著她的樣子。她站在一旁沒有出聲,靜靜地看著,似是忍著笑,轉身進到書房,去收拾書本和散亂的稿件。真是閑不下的女人,不過一旦做完所有的事情後,她都會癱賴在床上,不論麥子怎麼叫她,颳風下雨或是吃飯喝水,都無法阻止,一定會睡到自己願意醒來為止。

還算平整吧,麥子停下來看了看,至少要比那些久遠的手稿看上去要舒服得多。他把熨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疊好,又摞在一塊,堆到衣櫃的最下層,等待來年的開春。

收拾完已經時近正午,熱了熱昨晚剩下的舊菜,便對付過去了一頓。

剩下的只是書房了,每年都不願意去收拾它,自打住進來,就年復一年地累積著。

「5?這裡怎麼會憑空出現一個數字5呢?」葵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

「哪裡?」麥子接過那張稿件,看著眼熟,可是卻不知上面所記述的是什麼樣的故事。「加5構成複數……」他皺起眉頭,也不明白這句話究竟是在表達什麼,翻翻看前邊,不像是寫小說的本子,較小,也較褶皺,「這是……這是我的英語筆記本啊!」

「啊?」葵瞪大了眼睛,質疑地問道,「麥子老師,你也有英語筆記本的嗎?」

「看,這句話是,加s構成複數,是s不是……」話還沒有說完,身旁的葵已經笑得直不起身來了。誰也不曾料想,當年隨手記錄的筆記,會在很多年之後化作愉悅的空氣。「好了,不許笑了,這是初中時候補課時的筆記吧,那時候還不認識你呢。」

「哦,歷史遺留問題啊,和夏天一起嗎?」

「大概是吧,記不清了,一共有4個學生,兩個成績特別好,至於我……」

「陳年舊賬!不過可真有你的,居然能把s寫成是5。」她停頓了不到一分鐘,就又開始笑個不停,身體向前彎,像熟透了的稻米。

「這有什麼,在著急的時候把b寫成13也不一定的。」說罷,把它丟在了準備處理掉的一邊,會被當做廢紙賣掉,裡面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都是些試卷,輔導書,加上剛才的一共有兩本筆記。另一本是高中時的生物筆記本,還記得那個老師十分器重麥子,儘管那時候他的成績還很平淡。

他的中學就在這本筆記被第二遍翻看的時候平淡地結束了。拍照留念,吃散夥飯,借著酒勁抱了抱葵,算是吧,第一次抱女孩子的感覺。直到第二天頭也還是沉沉的,胃裡很空,與夏天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點,之後……之後的記憶就模糊了,夏天去了很遠的地方,直到夏天的結束。

像樹北一樣的年紀,一無所有,總想著自己去闖上10年,最壞的結果還是一無所有,於是現在除了葵,還真的就是一無所有了。想起崔健最早的那首《一無所有》,也能算作是開啟了一個時代吧。麥子現在就遊走在這樣的邊緣,僅僅靠著兼職編輯來貼補家用,出過一本小說,那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許多自己以為會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一點一點的不經意間,落滿了灰塵。

打開一個黑色的盒子,裡面整齊地放著一摞考試作文,是寫起來很舒適的銅版紙,只是格子畫得太少,每次都得仔細琢磨最後一句話來填滿所有的空白——即使這樣,也無法滿足麥子內心的空虛。

空虛,對,那時候的麥子是空虛的,除了看書之外,唯一的興趣就只剩下裝作不經意地去觸碰葵的胸罩扣。對於懵懂的他來說,那無疑是一個美妙的形狀,深深地紮根在他的記憶里,以至於到了現在,都還能夠清晰地記起。只是葵當時穿過的那些胸罩,早已經不在了。

麥子把試卷一張一張地攤平,黑色的水筆不會褪色,銅版紙上紅色的顏料也還是那樣刺眼,字跡也清楚得多——比起自己認真寫下來的那些故事。讓手跟上思維的速度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他總是寫得飛快,筆記、便箋都是如此。

「喂,麥子。」

本以為電話的那邊去度假了,消停了一個上午之後,終於還是耐不住了寂寞。

「是誰呀?」葵從書堆里露出腦袋來問。

「啊,沒有誰。那個,晚上我們去河邊吧,應該會有焰火的。」說著就把手機關掉了。

「好呀,不過要趕快把屋子收拾妥善,還要給我留出時間來休息下。」

許多從前看過的書,盜版的,10塊錢就能買到足足的600頁。麥子和書店年輕的老闆混得很熟,經常讓他幫忙去帶些自己喜歡的書回來,還有一套塔羅牌,無端地多出一張「月亮」,只是喜歡其中所蘊含的那股神秘力量,並沒有用它來占卜過什麼。麥子喜歡新奇的事情,「如果能夠看到終點,那麼旅行也就失去了意義」,是夏天的話,說完之後就強拖著麥子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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