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這天早晨,惠帝劉盈正向太傅公孫叔討教不解的問題。侍從走進來說,太后叫他去一趟。

劉盈一聽太后,渾身都不自在。不知為什麼,現在他最不想聽也不想見的人就是母親。只是,母親有令,他豈敢不從!

他看著公孫叔,公孫叔面無表情對他點點頭。他起身跟隨待從去拜見母親。

呂后見劉盈來了,臉上露出從沒有過的喜悅:「兒子,咱們宮裡來了一個稀罕物,你不去看看?」

「什麼稀罕物?」劉盈一聽母親是讓自己去看什麼稀罕物,懸著的一顆心落了下來,不覺隨口問了一句。

「人彘!這物可夠乖張了,想必你這一輩子都難得一見!」呂后開心地說。

聽母親這麼一說,劉盈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他也想看看這個難得一見的人彘是一種什麼東西。在雪兒和侍從們的陪同下,來到永巷的一處茅廁旁。

「去又臟又臭的茅廁幹嘛?你們都是在哄騙我的,我不去了!」劉盈站在那裡,說什麼再也不往裡走。

「那個叫人彘的怪物就在裡面呢!」雪兒解釋說。

「在這裡?」劉盈疑惑地看了看左右,見侍從們都對他點頭,只得硬著頭皮往裡走。

進入茅廁,除六七個茅坑之外,他什麼也沒看見。劉盈更加狐疑,不知道母親和侍從們都在演一出什麼戲給他看。正想扭頭往外走,一個侍從拉了他一下,手向茅坑裡指了指,示意那怪物就在裡面。

茅廁過於陰暗,他一時什麼也沒看見。待他揉了揉眼睛,細細地往裡觀望時,他這才看到糞便里果然蠕動著一個什麼東西。

「這就是人彘?」劉盈將信將疑地問。

看雪兒直向自己點頭,他更加細緻地打量起這個怪物來。這個怪物準確地說,更像一個沾滿了糞便和冰屑的肉團團。沒有眼睛,沒有耳朵,沒有四肢,滿是窟窿的臉上長有一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惠帝看了一眼仍不知這個有點像人的活物是什麼。便又一次向雪兒證實:「這就是傳說中的人彘?」

見雪兒仍篤定地點頭,劉盈便不再懷疑了。他換了個角度看,看到這個人彘身上還長有兩個乳房。他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因為這怪物他越看越像個極度傷殘、渾身赤裸的女人。

「這哪是什麼人彘,我看她分明像個被問了重罪的女人嘛!」惠帝一邊說一邊想從隨從的嘴裡得到證實。隨從們都沉默了,誰都不敢吱聲。「雪兒,她是誰?到底犯了什麼重罪,值得把她搞成這樣?」惠帝用命令的口氣問。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是人彘!」雪兒說著垂下頭。

他又把臉轉向身邊的侍從,問著:「她到底是誰?犯了什麼罪?」

侍從們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地不知所云。

惠帝急了,拉過身邊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侍從說:「你若不說,我就判你重罪,」他指著茅廁里的女人說,「你要不說就跟她一樣;你若如實說來,你什麼罪都不會有,我還會重賞你!」

這個侍從這才說:「她,她是戚夫人!」

「你胡說,她怎麼會是戚夫人,你開什麼玩笑呀?」

「不是玩笑,是真的!」

惠帝好像當頭挨了重重的一棒,頓時驚呆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說出話來。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把昔日那個仙子一般的戚夫人,同眼前這個在又臭又髒的茅坑蠕動的人彘聯繫在一起。

他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又是自己的母親做的好事。他真不明白,母親殺了劉如意即已除去了她的心頭之患,為什麼她還要把戚夫人折磨成這個樣子!人彘,他長這麼大聞所未聞,母親真是讓他大開眼界了。她還是小時候那個處處保護著自己的母親嗎?若說她殺韓信等大臣,那是政治的需要,殺了也就殺了。可是戚夫人她畢竟是個女人,母親怎麼竟可以這麼慘絕人寰,人味全失了呢?

多年來,母親在惠帝心中慈母的形象被徹底擊潰了。

神智恍惚的惠帝心如刀絞,只覺得滿腔悲憤,卻又無處可說,當場昏厥了過去。他醒來時,已被抬回後宮。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不吃不喝、如痴如呆……

一年後,惠帝的病情剛有些好轉,他便叫人去告訴他母親:「您對戚夫人,哪還有一點人的味道?這實在不是人乾的事!我雖然是太后唯一的兒子,也不忍看到這麼殘忍的一幕,心裡難以平靜。從今往後,我不再治理天下了!」

惠帝深知,母后設法保住他太子的位子,其實真正的含義是為了她呼風喚雨為所欲為的今天,他也只能這樣做!母后大權在握,他有一天對她的旨意有所違背,自己沒準兒也會受罰。他只不過是母親的一個傀儡,與其總跟鐵腕母后生氣,還不如什麼也不管,置身於爾虞我詐的權力之外,倒落個清靜。

只是,此後的惠帝,雖然不再治理朝政,卻天天借酒消愁,與宮女們尋歡作樂打發時光。但酒色卻也難以撫平他那顆飽受傷害的心靈,每次從深醉中醒來,他不是默默垂淚,即是鬱鬱寡歡。一直抱病在身的惠帝,7年後終因心疾難除,抑鬱而終。那一年他才2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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