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章

這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比每年都晚一些。報春的花朵不但沒有笑在樹枝上,就是憋了一個沉悶冬季的青翠,也還沒有盡染叢林和原野。天陰沉沉的,欲雨欲雪的樣子。料峭的寒風,像小刀片透過人們的衣衫割入骨縫,冰刺一般的疼。

太廟前,10匹高大健壯、百里挑一的白馬,並排而立,眼睛都被青一色的綢緞蒙著。每匹馬的一側都有一口大瓮。旁邊有身穿戰袍的侍衛杖劍而立。

也許是面臨一場重大的儀式,重病纏身的高祖劉邦今天看上去要比往日神采奕奕得多。他望著臣服在自己腳下的文武大臣,不無感慨地說:「我自從做了皇帝,已經12年。想當年有很多人追隨我出生入死,南征北戰。我已經給了有功之臣許多獎賞,有的封王,有的封侯,掌管著不少土地甚至是軍隊。憑心而論,足以對得起你們,這一點我問心無愧!只是,有些人驕傲自大,自以為對國家有功就目空一切,甚至興兵起事,再想分食天下,爭做帝王!」

劉邦望著鴉雀無聲的眾臣,像劍一樣的目光銳利地在眾臣的頭頂上「嚯嚯」地揮動,人們都垂著頭,不敢迎視他的目光,好像與他目光相遇,就會被他砍到似的。

他的目光落到呂后身上,停留了片刻。呂后沒有閃開他的目光,她覺得自己若把目光躲開,就是對他所陳述內容的一種默認。

「現在,我當著列祖列宗的靈位,為子孫後代立下一條不許違反的規矩,」劉邦面色威嚴,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箭弩落在花崗岩石似的擲地有聲,「從今往後,凡不是劉姓的人,一概不許封王;沒有功績的人,不許封侯。有違反者天下的人就一起共同討伐他!」說著,他「唰」地抽出長劍,只見寒光一閃,他身側的馬頸上已血花飛濺。

血冒著白色的熱氣嘩嘩地淌到身下大瓮里,白馬發出悲壯而又慘烈的嘶吼聲。侍衛們像是接受了命令,齊唰唰拔出劍來,封向馬喉。一時間,馬嘶聲響成一片;血流聲,汩汩成洪。

「喝下馬血酒,一切即不得有悔,否則天道不容!」劉邦接過侍者調好的馬血酒,用食指沾了一下,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向地上灑了些,然後把剩下的馬血酒一飲而盡。

在場的眾臣都學著劉邦的樣子,把馬血酒喝了。

呂后端著馬血酒,卻怎麼也咽不下去。她知道劉邦的良苦用心,他只不過想用這種方式來遏制他百年之後的她,怕劉家好不容易打下的天下落於外戚手中。

劉邦正是這個意思,他想接受先前的許多教訓,因為呂后給她的兄弟及呂氏族人封了太多的王侯,他之所以許多重大的事情尤其是改立太子的事情難以成行,就是因為她有一個強大的給她支撐的勢力。

他和她做了幾十年夫妻,他是親眼看著她從一個溫柔的稍有野性的少女,成長為一名心懷大願、野心勃勃、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並嗜血成性的婦人。他活著時,她還不會興風作浪;而他死後,劉盈一旦做了皇帝,她成了太后,恐怕天下就沒有人能治得了她了。那時,他的愛妃、愛子及大漢江山,也就成了她的掌中之物。他想讓眾臣來監督她,看管她,約束她。

大臣們都宣了誓,高祖劉邦這才放下心來。他身上的氣力好像都在剛才用盡了似的疲憊不堪,但是他仍硬撐著不想讓眾人看出來。有幾個侍從上來想攙扶他,被他推開了。

戚夫人走上前來,挽住劉邦的胳膊。含著許多語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關切中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凄楚。劉邦也不管眾臣的目光了,無限愛憐地摟住她的肩膀,此時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她們母子。他們就那樣相依著,向御駕走去。

呂后看著眼前的一切,心冷到了極點。

風似乎更大了,夾著大片大片的雪花,紙錢一樣飄灑下來,把人們籠罩在裡面,還有滿地的血水與倒地的白馬,像一幅悲壯而朦朧的寫意畫,很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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