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雨,又是雨,這不大不小的雨已經斷斷續續下了一周。監牢又成了接水的大瓮,考驗著泡在其中的人的身心。

死,很難;活下去,更不容易。

呂雉蜷縮在角落裡,眼睛獃獃地望著屋頂。有一隻蜈蚣已從領口處向臉上爬去,她全然沒有知覺。

一個身心經受了太多傷害的人,感覺器官功能的消退也在情理之中。一旦再度復甦,就已把原來的自己遠遠地拋在了來路上,便會有一種新的姿態出現在世人面前。有時就像蟬一樣,把蛻變前埋於土下多年不見天日的痛苦期,像空房子一樣留在樹榦的高處;往後的日子,只剩下扯著脖子對著再也奈何不了它的世界大喊大叫;又像呂雉母親家門前的老桂花樹,樹榦在四季的風霜雨雪中不斷受傷、不斷癒合,但每個傷口都留在了枝體上,而樹木卻越發挺拔。

那天被扔回牢里,呂雉幾近昏死過去。兩扇緊閉的門縫有一隻血紅的手夾在那兒,不住地擺動。她使勁地呼喊,聲音卻被憋在咽喉里,什麼也喊不出,憋得肺都要炸開了。她後悔沒有找一把刀來,如果有,她會把刀掄起,向那隻血手砍去。這之前,她從沒有傷害過誰,連家裡養的雞鴨都沒殺過。

那年春節,劉邦把她餵養的幾隻母雞殺了,她連燉好的雞肉都沒吃。曾天天喂著它們,每天從雞窩裡拾回還帶有它們體溫的雞蛋,現在它們的屍體卻擺到了桌上,它們再也不會在她身後格格地叫著跟隨她要稻穀泔水吃。現在吃它們的肉,她怎麼忍心呢!

「養雞,不就是為了讓人吃的嘛,要不咱們幹嘛要養它呢!你別太娘們兒了!」劉邦望著眼裡含著淚花的呂雉,不理解地說。

「這些我都明白,只是,我還是不能釋懷!畢竟早上它們還是活蹦亂跳的,有一隻母雞還剛剛下過一個雞蛋呢!」

「不就是幾隻雞嘛,沒什麼大不了的。做大事的人,心不能太軟。否則,什麼事都做不成!懂不?」先前看呂雉還娘兒們兮兮感覺有趣的劉邦,這時有些不耐煩了。

此時,如果呂雉身邊真有一把刀,她肯定會向那隻不斷向她揮動的血手狠狠砍去,因為不去砍他,他也許就會來抓自己。

焦急與無助中,呂雉醒來了。原來是噩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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