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那是呂后七年,也就是公元前181年正月的一天,碧空如洗,陽光燦爛得如一張少女的笑臉,使早春的料峭也顯得不那麼徹骨之寒了。呂后和審食其在長樂宮外的花園中賞花。

「瞧,這滿園的梅花在你面前也羞於盛開了。」審食其折下一束花枝遞予呂后,討好地說。

「都這麼大歲數了,你還這麼不正經!」呂后嘴上嗔怪,還是微笑著接過花來,湊到鼻端聞了聞。只要是女人,就是七老八十了,誰又會拒絕男人的讚美呢!「還真是的,梅花的確不如往年開得好,也許是今年春天過冷吧!」

「還記得好多年前,我給你編的雛菊花冠嗎?」審食其想起了什麼似的,像是自語又像是對呂后說。

呂后眯縫起眼睛,在記憶里搜尋:「太久以前的事了,是先帝起事時去了芒碭山,你帶我去找他。那時你還那麼年輕,眼睛都不敢看我一眼,臉總會羞得通紅……」呂后笑了,嘆道,「那個時候,多有意思呀!」

「你不也是嗎?那時你既嬌貴嫵媚、蘭心蕙性又外柔內剛,尤其是你下定決心做什麼時,愛抿起那兩點朱唇。一般人遇事會再三猶豫,可是你就不是這樣,你是屬於那種有點蠻,還有點不知深淺的人!什麼事兒只要看準干就行了,才不管情願不情願呢!真是的,一切都好像還在昨天似的!」

「是呀,我還記得在山道的一片樹蔭下,你突然抱住我,親了我。我問你,你愛我嗎?當時你把腦袋點的就像那啄米的雞。可是,我當時卻不知道是不是愛你,真的,我只覺得你對我好,又為我吃了那麼多苦,我不願傷你的心,也許這就是愛吧!」

一陣風吹來,有些陰冷,呂后不禁打了個噴嚏。

宮女雪兒馬上走來,將淡紫色的織著鎏金花邊的披肩披在呂后身上。審食其向她揮了揮手,雪兒趕緊低垂著雙眼退下。

「剛還好好的,日頭又高又暖,天光怎麼一下子變暗變冷了?」呂后眯縫起雙眼向天空望去,所有的紋路在眼角處打了個結,而後向臉側皺皺巴巴不舒不展地散開去。

審食其也去看天。可不是,剛才還好好的,日暖風和,此時日頭的一角好像被什麼死死銜住了。他的心不由得抽緊了,忐忑不安地暗暗用餘光瞥了一眼呂后,怕她驚恐不安,沒敢明說。他知道呂后對天象一貫是很在意的。

「不像是被雲彩遮蔽了……」呂后話音剛落,又仰起臉對著天空凝神,臉色陡然驚懼起來,嘴張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我的天,莫非,莫非是天狗來吃日頭了?」

還沒等審食其寬慰她,呂后腳下一個趔趄,身子抽去了筋骨似的像一堆絲綿一樣軟下去,側卧到地上,蜷著一條腿,使勁兒拿牙咬著膝蓋底下的地方。任憑審食其怎樣呼喊,她除了口中叨念「此為我也」,也不回應他。豆大的汗珠兒順著她的臉一個勁兒地往下淌。渾身抽搐個不停,一股白色黏稠的液體從她嘴角溢出來,向耳根兒處淌著。

「傳太醫!」審食其的喊叫聲都岔了音兒,像面敲碎的破鑼。

宮女與侍從們即刻圍攏過來,太醫也聞聲趕來了,長樂宮前亂成了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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