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五節

說到這裡,其實芥川有篇很有趣的作品。那是大正十三年五月,寫於《婦人公論》上的《文放古 》。

故事是說在日比谷公園的長椅下,遺落了一封年輕女子的信。信中內容是鄉下才女對現實環境的憤懣不滿。她感嘆周遭對藝術的不理解,氣憤以結婚為名的賣身行為。這封信最後是這樣的:

「說到那個芥川龍之介更是個大混蛋。你看了《六之宮公主》這個短篇難道不生氣?」

「作者在那個短篇中痛罵沒出息的千金小姐,被他說得好像沒有熱情意志的人,比罪犯更卑劣更該死似的。也不想想看,像我們這些受傳統閨閣教育長大的女人,就算意志再怎麼熱切,也沒有實行的手段啊。我想那位貴族千金一定也是如此。作者居然還得意洋洋地大肆批評,豈非徒然顯示他的毫無見識?我從沒有像看那個短篇時,那麼輕蔑過芥川龍之介。……」

芥川特地寫出這種故事。他之所以非寫不可,換言之,可見實際上的確有人這麼詮釋吧。那些人認為這篇小說是在探討女人自食其力的問題。

言之頗為成理,但那對芥川來說是難以忍受的誤解。

他寫道:「寫這封信的不知名女人,是個一知半解的感傷主義者(sealist)。」芥川想說的是:不對,不對,我的《六之宮公主》根本就不是那種故事。

另一方面,同年一月,想必已成為當時日本全國最知名作家的菊池寬,寫出《世評》這個劇本。那是只有兩幕的簡短小品。

場景應該是在阿拉伯吧。祖庫森人的商隊正在休息。其中有一名雙腳纏著鐵鏈的美女,據說是買來的女奴,本為巴格達貴族,現在歸年老的隊長所有。旁觀者哀憐她的不幸。她卻以清亮的聲音歌唱。有個男人一臉內行地說:「她正在唱著自己雖然出賣身體;但她的靈魂,縱使拿所羅門的寶藏來換也不賣。」民眾紛紛嚷著「把鎖煉弄斷!」「踩扁老人!」「你應該投入真心愛你的青年懷抱!」

一年過去了。深愛美女的青年出現。她與青年逃走了。並且,抱著孩子又路過同樣的地方。人們大罵:「這分明是通姦!」「如果縱容這種女人,世界會變得亂七八糟!」「薄情女!」「偷漢子!」「禽獸不如!」她忍不住再次高歌。解說者說:「她在唱自己拋棄虛偽的愛,投入真心相愛的青年懷抱。」「不要臉!她也配說那種話嗎?」「蕩婦!」民眾對著去年的女子,今年扔起石頭。

女人悲傷地一邊唱歌,一邊遭受石頭攻擊。其中一顆打中眉心令她倒地不起。「活該!報應!」石頭繼續飛來,連小孩都發出哀嚎倒地。

婦女們停手後,又再次發話:「終於受到教訓了吧。」「不過被打得這麼慘,好像又覺得她有點可憐了。」「就是啊。」

幕落。

菊池在這齣戲的開頭,引用了這樣的詩歌:「無論此生好與壞,終須渡世間險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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