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一節

就這樣,自八月中旬至下旬,我鎮日不是準備畢業論文、打工,再不然就是埋頭閱讀菊池,一直處於這種狀態。

菊池的短篇集是現代作品,排在前頭,所以我先從那個部分讀起。

第一篇是《自殺救助業》。故事說的是一個在京都運河區沿岸經營小店的老婦。運河區是出了名的自殺地點,因此她看過許多人在眼前死去。老婦心有不忍決定出手相助。她一伸出竹竿,本該死意堅決的男女竟拚命抓著竹竿不放。而且那些人即使獲救了,也沒感謝她,反倒投以懷恨的眼神。老婦得到獎金,善事做多了,救人的方法也越來越熟練高明,就是這麼一則諷刺的短篇。

前面也提過,無論是這篇,或是川端康成譽為「早期名作」、「對於溺死者的冷酷描寫,令人想到志賀直哉的小品,反有一種鮮活的溫暖」的《嗤笑死者》,都是以投水自殺為題材。

後者是根據實際經驗寫成,前者想必也有過類似的事件發生吧。「自殺救助業」這種「職業」固然奇特,但正因如此,反倒讓人感覺或許並非無中生有的故事。

在這種情況下,再看他後來的作品《姊姊的備忘錄》,竟也出現住在京都的「我」走在運河區旁,正巧撞見有人跳水自殺。這時,正是那位「老婦」從「橋邊的茶店」手持長竿沖了出來。「我」和「老婦」於是一同「救助自殺者」。

書寫手法很像真有其事的報導文學。

跳水者的眼前忽然出現救命的長竿。「即便已下定決心自殺,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會出於本能渴望活下去」,這就是人性。菊池的這種看法,的確令人心有戚戚焉。

看完現代作品,再接觸歷史作品時,我已忘了那樁懸案《六之宮公主》。

這是短篇集,所以我想擱著慢慢看沒關係。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等我看到全開本的第四百七十頁時,早已過了立秋。

殘暑雖然酷熱,不時也有涼風吹拂。聽著陣容越來越龐大的蟲鳴合唱隊,我看著那一頁中段《弔頸上人》這個異樣的標題。故事,是這麼開始的:「小原的光明院,住著寂真法師這位上人。」

上人心愛的孌童死了。深感無常的上人,「在三七二十一天之間保持沉默,期滿結願的最後那日上吊,企圖往生。」

看到「往生」這個字眼:心頭好像有什麼閃過。但我還是繼續讀下去。

然後。

在黑暗底層的某處,有狗在叫。

看完小說的我,被那刺耳的聲音拉回現實。鄰居養的狗,大概是被什麼給嚇到了吧。

已過深夜十二點。白天聽不見的車站廣播,隨著晚風斷續飄來。還有,車輪劃破夜色前進的細微聲響。

我從椅子站起:心想「就是這個」。

這本沉重的書,改造社出版的《菊池寬全集》,沒有載明作品發表日期和出處。我取出文藝春秋出版的《現代日本文學館》查閱。

《弔頸上人》大正十一年七月刊於《改造》

沒錯。為了謹俱起見,我又翻開手邊的芥川作品確認。

《六之宮公主》大正十一年八月刊於《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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