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三節

芥川晚年,一直很害怕自己會精神失常。還有,他記憶中的母親——總是默默坐在昏暗的室內用長煙管抽煙。如果有小孩纏著她鬧,她就會在折成四折的廢紙上畫圖給孩子看,只是她畫中的每一個人都有一張狐狸臉——這些事你知道嗎?天城小姐問。

我點點頭。於是,天城小姐把黑色書本借給我。

這個時間不會再有客人上門。所以我打聲招呼,走進第一會客室,坐在大大的長椅上開始看《順序》。

看著看著,我漸漸明白天城小姐的話中之意。

幕啟,是個沒落士族之家。長男一郎因為發狂,被軟禁在家中。三男阿豐很用功,次男二郎卻花天酒地,把剩餘的微薄家產揮霍殆盡。阿豐譴責他,他卻說自己的浪蕩冶遊是有原因的。

「你忘了嗎?木工來做大哥的牢房時曾經說過,那個房間本來就有加裝過欄杆的痕迹。」

悚然一動的眼睛,死盯著書頁左上方《順序》這二個字。

一切毋庸多書。把二郎逼向恐懼與焦躁深淵的,就是「順序」的預感。最後一郎拿花剪戳喉自殺。阿豐懷疑是某人給他剪刀;一郎謝幕的台詞是「位置空出來了。」

如果光看情節發展大概會覺得是強烈的作品吧。但是,不好。最重要的是不適合舞台劇的形態。但是,這個《順序》打動了芥川。

菊池後來主張,作品除了藝術上的價值之外,也有題材的價值、內容的價值,因此與里見弴發生爭論。但就這出舞台劇而言,在論及作品本身的完成度之前,芥川的確已先被題材本身打動了吧。

說到大正八年,正是芥川離開海軍機關學校,與好友菊池一起加入大阪每日新聞報社工作的那年。他懷抱著專心投入文壇的決心與自信,意氣軒昂,勢如日出東山。想到這裡,「非常好」這句話,就如同當作人生伏筆所放置的小石子,漸漸看出慘淡的味道。

回到編輯室,我對天城小姐說「我懂了」。天城小姐點點頭,「事情就是那樣。」

「是。」

她說另外還有別本書可供參考,說著把永井龍男寫的《菊池寬》遞給我。我決定和全集第一卷的劇作集一起借走。

天城小姐還要繼續工作。我向她說再見,她微微側著腦袋,「我覺得那齣戲應該寫成小說,比較好。」

「我也這麼認為。」

我倆意見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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