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第八十五章 愛德華·蒙克

蓮娜覺得像是有人將冰柱敲進她的頭蓋骨似的,她逼自己再度睜開眼睛:「你……你……殺了她?一個……你在山上睡過的女人?」

「我的性慾比你強,蓮娜,既然你做不到我要的,我就去找別人。」

「可是你……你要我……」淚水哽住了她的聲帶,「那太不自然了!」

東尼咯咯發笑:「她不介意啊,蓮娜。朱莉安娜也覺得沒什麼啊,不過我付了她很多錢。」

「朱莉安娜?你在說什麼,東尼?東尼?」蓮娜像是個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

「她是我在萊比錫常叫的妓女,以前她為了錢,什麼都願意做。」

蓮娜感覺淚水滑落臉頰。東尼的聲音很冷靜,讓這一切顯得極不真實。

「你……你快說這些都不是真的,東尼,請你不要再說了。」

「噓。後來我又收到另一封信,還附了照片。你可能無法想像,當我看見那張照片竟然是奧黛蕾坐在我的車上,脖子上插著刀,我有多麼震驚。那封信的署名是博格妮·史丹密拉,她說她要錢,不然就去報案說我殺了奧黛蕾。當然了,我知道我得除掉這個女人,但我需要在她的死亡時間製造出不在場證明,這樣警察才不會把她和勒索信跟我連接在一起。我原本的想法是,下次去非洲順便把奧黛蕾寫的小明信片寄出去,不過我想到一個更好的主意。我聯絡朱莉安娜,叫她去戈馬市。她用奧黛蕾的名字旅行,從基加利市寄出明信片,再去范布斯特那裡買了一顆我想給博格妮吃的蘋果。朱莉安娜回來之後,我們在萊比錫碰面,我讓她先嘗了蘋果的滋味。」東尼輕笑道,「她還以為那是新上市的情趣用品,可憐的東西。」

「你……你也殺了她?」

「對,還有博格妮。我跟蹤她,她回家開門的時候,我拿刀抵住她,帶她去尼德蘭區的一間地下室。我在那裡布置好了一切,包括掛鎖和蘋果。我在她脖子上注射一劑克達諾瑪,然後就去希恩市參加投資者大會,所有的證人都在那裡等我。這就是我的不在場證明。我知道當我們舉杯敬酒的時候,博格妮會自己動手。她們每個人最後都會自己動手。然後我回到奧斯陸,走進地下室,拿起掛鎖,從她嘴裡拿出蘋果,再回家找你。那天我們做愛,你假裝高潮,你還記得嗎?」

蓮娜搖了搖頭,難以言語。

「閉上眼睛,我說過了。」

蓮娜感覺東尼的手指滑過她的額頭,闔上她的眼皮,猶如殯葬業者。她聽見東尼的聲音繼續往下說,彷彿是說給他自己聽似的。

「以前他喜歡打我,現在我了解了,他喜歡把痛苦加在別人身上時所感受到的權力感。他喜歡看人屈服,讓他的旨意奉行在人間,如同在天上。」

蓮娜在東尼身上聞到一股氣味,性的氣味,另一名女子的性的氣味。他的聲音再度出現,出現在她的耳畔。「我殺死他們的時候,有件事情開始發生,就好像他們的血灌溉了一顆早已存在的種子。我開始了解那時候我在我爸眼中看見的是什麼。我認出它了。那就好像他在我眼中看見他自己一樣,我也開始在鏡子里的自己眼中看見他。我喜歡那種權力感,以及那種無能感。我喜歡這種遊戲、這種危險、這種同時存在的高峰和谷底。當你站在山頂,把頭伸進雲層,聆聽天使在天堂歌唱,同時你也必須聆聽地獄之火在你腳底所發出的噝噝聲響,這樣一切才有意義。這就是我爸所知道的,現在我也知道了。」

蓮娜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見紅星飛舞。

「我是一直到多年以後,和一個少女站在舞廳外的樹林旁邊,才明白自己的恨意有多麼強烈。那時有個少年跑來攻擊我,我在他眼中看見燃燒的妒意,就好像看見我父親拿著鏟子朝我和母親走來。我把那個少年的舌頭割了一截下來。他們逮捕了我,我被判刑,於是我才發現坐牢對一個人會產生什麼影響,以及我爸為什麼對坐牢的事隻字未提。我被判的刑期不是很長,但我在監獄裡就已經快發瘋了。我服刑的時候發現我必須做一件事,那就是我必須讓他因為謀殺我母親入獄,而不是殺了他,我要讓他受到監禁,活活埋葬在監獄裡。但首先我得找到證據,我得找到我母親的遺體。所以我在山上蓋了一棟小屋,遠離人群,不讓人有機會認出那個在十五歲失蹤的少年。每年我都在高原上找尋,每一平方公里都搜尋,雪一融化就開始,最好是在晚上,晚上沒人會去斷崖和雪崩區閑晃。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就在觀光協會的小屋過夜,住小屋的人都是來這裡玩的過客,但一定還是有些當地人看見了我,反正呢,謠言開始四處流傳,說於默家的男孩鬼魂在山裡出沒。」東尼咯咯輕笑。蓮娜張開眼睛,但東尼並未發現,他正看著從睡袍口袋裡拿出來的煙嘴。蓮娜趕緊又閉上眼睛。

「我殺了博格妮之後,又收到另一封信,署名是『夏綠蒂』,她說她才是前一封信的幕後主使者。這時我發現自己掉入了一場遊戲,這封信可能又是一封唬人的信,可能是任何一個那天在荷伐斯小屋過夜的人寫的。所以我上山去查房客登記簿,可是那一頁已經被撕掉了。所以我就把夏綠蒂殺了,等待下一封信。信來了,我就殺了梅莉,再殺了艾里亞斯。然後事情平靜了一陣子。接著我在報紙上看見,警方要求那晚跟被害人一起住在荷伐斯小屋的人出面說明。我當然知道沒有人猜得到我曾經在那裡過夜,但如果我出面的話,就可能從警方那裡得知還有誰也在那裡過夜,找出盯上我的人到底是誰。所以我直接去找我認為最熟悉案情的人,也就是哈利·霍勒警監。我試著從他口中套出其他房客是誰,結果什麼都沒套出來,卻沒想到這個叫米凱·貝爾曼的突然跑出來逮捕我,說有人用我家電話打給艾里亞斯。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明白這一切並不是為了錢,而是有人想讓我被捕入獄。究竟是誰可以站在一旁冷眼觀看這些人一個一個被殺,卻還堅持……要對我進行這場聖戰?究竟是誰這麼恨我入骨?然後最後一封信寄來了,這次他沒有表明身份,只是寫說那天晚上他也在荷伐斯小屋,但是跟鬼魂一樣是隱形的,還說我認識他,他一定會逮到我。這時我突然想通了,他終於找到我了,我爸終於找到我了。」

東尼頓一頓,喘口氣。

「他計畫對我做的,跟我計畫對他做的一樣。他要我被活活埋葬,被判終身監禁。但他是怎麼辦到的?我想他可能在監視荷伐斯小屋,這是不是他知道我還活著的原因?他是不是在遠處跟蹤我?我跟你訂婚以後,八卦報紙開始刊登我的照片,說不定我爸偶爾也會翻翻那些雜誌。但一定有人跟他合作,比如說,他不可能跑到奧斯陸侵入我家,他不可能拍下奧黛蕾脖子上插著刀子的照片,可能嗎?我發現他離開過農莊,那個狡猾的王八蛋。但他不知道的是,在我尋找母親這麼多年之後,我對那裡的地形已經比他還要熟悉。我在雪弗登的觀光協會小屋發現他的行蹤,我開心得像個小孩,但結果卻讓我非常掃興。」

絲質睡袍傳出窸窣聲。

「折磨他並沒有讓我得到想要的樂趣,他甚至不認得我,那個瞎眼的白痴。但是無所謂,我想讓他看看我,我完成了他辦不到的事,我在社會上成功了。我要羞辱他。可是他卻在我身上看見他自己,看見一個殺人魔。」東尼嘆了口氣,「然後我開始明白,沒有人跟他合作,他也沒有能力獨自做出這些事,他太脆弱、太害怕、太懦弱了。我幾乎是在驚慌的狀態下,去荷伐斯引發雪崩,因為現在我知道了:主使者另有其人。他是個隱形的、沒有聲音的獵人,站在黑暗之中,呼吸節奏調整得跟我一樣。我必須離開,離開挪威,跑到一個不會被找到的地方。所以我們現在才在這裡,親愛的,在這片面積跟西歐一樣大的叢林里。」

蓮娜不由自主地顫抖:「為什麼你要這樣做,東尼?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事?」

她感覺東尼的手撫摸她的臉頰。「因為你值得,親愛的。因為你姓高桐,你死的時候會有人發表很長的紀念詞。因為我認為在你回答之前,你應該了解我所有的事,這樣才對。」

「回答什麼?」

「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蓮娜覺得天旋地轉:「我願……不願……」

「張開眼睛,蓮娜。」

「可是我……」

「我說,張開眼睛。」

蓮娜張開眼睛。

「這是給你的。」東尼說。

蓮娜·高桐倒抽一口氣。

「這是黃金做的。」東尼說。那東西放在他們之間的咖啡桌上,下頭壓著一張紙,褐金色霧面金屬受到陽光照射,閃閃發光。「我要你戴上它。」

「戴上它?」

「當然是在你簽下結婚證書之後。」

蓮娜不斷眨眼,試著要從噩夢中醒來。那只有著扭曲手指的手越過桌上,放在她的手上。她低頭看著東尼身上那件赭紅色睡袍上的花紋。

「我知道你在想,」東尼說,「你帶來的錢只夠用一陣子,但我們結婚之後,你就給了我一定的繼承權,可以在你死後繼承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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