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第八十三章 天涯海角

她夢見自己站在一扇緊閉的房門前,聽見森林傳來冰冷孤單的鳥鳴聲,那聲音聽起來非常古怪,因為陽光普照,天氣炎熱。她打開門……

她醒了過來,頭倚在哈利肩膀上,幹了的口水粘在嘴角,耳中聽見機長的聲音說飛機即將降落在戈馬市。

她往窗外看去,看見東方一道灰色條紋預告新的一天即將來臨。他們離開奧斯陸已經十二小時,再過幾小時,旅客名單上有朱莉安娜·凡尼的蘇黎世班機就會降落。

「我在想,為什麼哈根認為我們這樣跟蹤蓮娜沒有問題。」哈利說。

「可能他很重視你令人信服的說明。」卡雅打個哈欠。

「嗯。他看起來有點兒太放鬆了,我想他袖子里一定藏了什麼法寶,可以保證他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受到訓斥。」

「說不定他握有司法部某人的把柄。」

「嗯,或是貝爾曼的把柄。說不定他知道了你跟貝爾曼的關係?」

「我不這麼認為,」卡雅說,看入黑暗中,「這裡幾乎沒什麼光。」

「看起來像停電,」哈利說,「機場一定有自己的發電機。」

「那裡有光,」卡雅說,指向城市北邊的紅色微光,「那是什麼?」

「尼拉貢戈火山,」哈利說,「那是岩漿的亮光映照到天空上。」

「是嗎?」卡雅說,將鼻子抵在窗戶上。

哈利喝了口水:「我們要把計畫再說一次嗎?」

卡雅點了點頭,直起椅背。

「你留在入境大廳,盯著班機降落時間,確定一切都按照計畫進行,在此同時我去購物,機場去市中心只要十五分鐘,我回來之後,距離蓮娜的飛機降落還有很多時間。你負責監視,看有沒有人來接她,然後跟蹤她。蓮娜認得我的長相,所以我會在外面的計程車上等你。如果出了麻煩,你立刻打電話給我,好嗎?」

「好。你確定她會在戈馬市逗留?」

「我什麼都不確定。戈馬市只有兩家飯店還在營業,根據卡翠娜的調查,沒有人用凡尼或高桐的名字訂房。但游擊隊控制了往西和往北的道路,前往南邊最近的城市需要十三公里車程。」

「你真的認為東尼把蓮娜帶來這裡,只是為了她的錢嗎?」

「根據延斯·拉特的說法,他們的投資案已經到了關鍵時期,不然你覺得還有別的理由嗎?」

卡雅聳了聳肩:「說不定就算是殺人犯也能夠深愛一個人,說不定他只是想跟蓮娜在一起,難道這是難以想像的嗎?」

哈利點了點頭,彷彿是說「是的,你說得有道理。」或「是的,這是難以想像的。」

飛機放下輪胎,發出嗡嗡聲和咔嚓聲,有如慢動作的相機拍照聲。

卡雅望向窗外。

「我不喜歡購物的部分,為什麼要買武器?」

「萊克是個暴力的人。」

「而且我不喜歡掩飾警察身份旅行。我知道我們不能私下帶武器進入剛果,但難道我們不能請剛果警方協助我們進行逮捕嗎?」

「我說過了,剛果和挪威沒有引渡協議,而且萊克是資本家,他在當地警方可能買通了人,會收到警告。」

「陰謀論。」

「沒錯,還有簡單的算術,剛果警察的薪水不夠養家糊口。放心,范布斯特的那家小五金行商品齊全,而且他很專業,懂得閉嘴。」

輪胎髮出尖叫聲,飛機降落在跑道上。

卡雅眯起雙眼,望向窗外:「為什麼這裡有這麼多士兵?」

「聯合國派了增援部隊,這幾天游擊隊向前推進了。」

「什麼游擊隊?」

「胡圖族游擊隊、圖西族游擊隊、馬伊馬伊游擊隊,誰知道?」

「哈利?」

「是。」

「我們趕快把事情辦完,然後回家好嗎?」

哈利點了點頭。

哈利走在機場外的一排計程車司機旁,這時天已微亮。他跟每一位司機都講幾句話,最後找到一位英語流利的司機。這位司機的英語不止流利,而且是非常流利,他個頭矮小,目光銳利,一頭白髮,太陽穴和光亮的地中海額頭上爬著粗大血管。他說的英語很地道,一口矯揉造作的牛津腔加上口音頗重的剛果腔。哈利說他要雇一整天的車,兩人很快就談好價錢,握了握手,哈利預付三分之一的車錢,也跟司機交換了名字——一位是哈利,一位是杜加米博士。

「我是英國文學博士,」杜加米說,大大方方地數起錢來。「既然我們要相處一整天,你叫我索爾就好了。」

索爾打開現代汽車的後門,車身已有凹痕。哈利請索爾開車到那間被燒毀的教堂前面的路。

「看來你來過這裡。」索爾說,駕車駛上柏油馬路,這條馬路和主幹道交會之後,就變成了月球表面般的凹凸路面。

「來過一次。」

「那你應該小心,」索爾露出微笑,「海明威曾經寫道,一旦你對非洲打開心門,哪裡你都不想去。」

「海明威這樣寫過嗎?」哈利抱持懷疑。

「對,他寫過,但海明威總是寫些浪漫的垃圾,像是他喝醉以後射殺獅子,然後在獅子的屍體上灑下甜膩的威士忌尿液。事實是,若非必要,沒有人會想再來剛果。」

「我是有必要,」哈利說,「聽著,我聯絡過上次我僱用的司機,挪威救援組織幫我找來的喬,可是他的電話沒人接。」

「喬已經走了。」索爾說。

「走了?」

「他帶著全家一起走的,偷了一輛車,開去烏干達。戈馬市受到游擊隊包圍,他們會殺了每一個人。我很快也要走了。喬偷了一輛好車,說不定有辦法開到烏干達。」

哈利認出尼拉貢戈火山岩漿所留下的教堂遺迹,一座尖塔佇立在遺迹中。計程車駛過坑洞時,哈利緊緊抓牢,車子底盤被狠狠刮過和撞過好幾次。

「在這裡等我,」哈利說,「我走過去,很快就回來。」

哈利開門下車,吸入灰色塵埃以及香料和腐魚的氣味。

他開始步行。一名醉漢的肩頭朝他撞來,但被他避開了,醉漢搖搖晃晃地繼續行走。他身後傳來一些謾罵,但他繼續往前走,走得不疾不徐,來到商店廣場上唯一的磚砌房屋前。他走到門前,用力敲門,然後等待。他聽見急促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太過急促,不是范布斯特的。大門打開一條縫,裡面浮現出一張黑臉和一隻眼睛。

「范布斯特在家嗎?」哈利問道。

「不在。」上排大金牙閃閃發光。

「我想買幾把手槍,小姐,你能幫助我嗎?」

女子搖了搖頭:「對不起。再見。」

哈利將腳塞進門縫:「我付錢爽快。」

「沒有槍。范布斯特不在。」

「他什麼時候回來,小姐?」

「我不知道。我現在沒時間。」

「我在找挪威來的一個男人。東尼。他很高,長得很英俊。你有沒有在附近見過他?」

女子搖了搖頭。

「范布斯特今天晚上會回來嗎?這件事很重要,小姐。」

女子看著哈利,將哈利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柔軟的嘴唇張開,露出牙齒:「你是有錢人?」

哈利沒有回答。女子疲睏地眨了眨眼,霧黑色眼珠閃爍微光,接著她嘻嘻作笑:「三十分鐘後回來。」

哈利回到計程車上,坐上前座,叫索爾把車開到銀行,並打電話給卡雅。

「我還坐在入境大廳,」卡雅說,「機場沒有公布希么消息,只說蘇黎世班機準時。」

「我回范布斯特那邊之前,會先辦好住房手續,買好必需品。」

飯店位於市中心東區,再過去就是盧安達邊界。接待區前方是停車場,上面覆蓋著冷卻熔岩,被樹木環繞。

「那些樹是在上次火山爆發之後種的。」索爾說,彷彿讀出哈利的心思。戈馬市幾乎看不到樹。他們的雙人房位於湖畔矮房的二樓,陽台可眺望湖水。哈利抽了根煙,看著湖面閃耀著早晨的陽光,以及遠處閃閃發亮的鑽油平台。他看了看錶,返回停車場。

索爾的心智狀態似乎融入了他們所處的緩慢車陣,他開車慢、說話慢、手的動作也慢。他將車子停在教堂牆邊,距離埃迪·范布斯特的家有很長一段距離。他熄了火,轉頭望向哈利,禮貌但堅定地跟哈利要第二筆三分之一車費。

「你不信任我嗎?」哈利問道,揚起雙眉。

「我信任你有誠意付車費,」索爾說,「但是在戈馬市,錢在我身上比在你身上要更安全,哈利先生。很遺憾,但這是事實。」

哈利認同索爾的理由,數了餘款付給他,並問他車上是否有沉重小巧的物品,體積跟手槍差不多大,比如手電筒之類的。索爾噘起嘴唇,打開置物箱。哈利接過手電筒,塞進內袋,看了看錶。已經過了二十二分鐘。

哈利踏上街道,目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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