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第七十六章 重新定義

「你說什麼?」哈利高聲說,將手機用力壓向耳朵,彷彿錯在手機離耳朵太遠。

「我說雪地摩托下面的屍體不是東尼·萊克。」克隆利說。

「那是誰?」

「歐特·於默,本地的遁世者和嚮導。他總是穿同一件紅色法蘭絨襯衫,而且那台雪地摩托是他的。但最關鍵的是牙齒,一顆腐爛的殘齒,天知道他其他的牙齒和矯正牙套跑哪兒去了。」

於默。矯正牙套。哈利記起卡雅說過有個嚮導載她去荷伐斯小屋。

「可是他的手指,」哈利說,「不是扭曲的嗎?」

「對啊,於默有嚴重的關節炎,可憐的傢伙。是貝爾曼要我直接通知你的,跟你期望的很不一樣是不是,哈利?」

哈利將辦公椅推離桌子:「至少跟我預料的很不一樣。那是意外嗎,克隆利?」

哈利尚未聽見回答就已知道答案。當天從傍晚到夜晚都有月光,就算沒開頭燈,也不可能看不見斷崖,更何況於默是當地嚮導,而且那台雪地摩托速度那麼慢,垂直墜落七十米斷崖後才距離崖邊三米。

「算了,克隆利。跟我說他的燒傷狀況吧。」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才有響應。

「兩隻手臂和背部有燒傷,皮膚和手臂都龜裂了,可以看見下面的紅色肌肉。背部的一部分燒得焦黑,有個圖案被烙印在肩胛骨之間……」

哈利閉上眼睛,看見小屋火爐上的圖案,以及冒煙的肉屑。

「看起來像是公鹿。你還想知道什麼,哈利?我們得開始移動……」

「沒了,就這樣,克隆利。謝謝。」

哈利結束通話,坐著沉思一會兒。雪地摩托下的屍體不是東尼·萊克。如此一來,細節當然會改變,但整體方向不變。於默可能是阿爾特曼復仇聖戰中的受害者,可能對他構成了阻礙。警方手中握有東尼的中指,可是屍體的其他部分呢?哈利的腦際閃過一個念頭。東尼真的死了嗎?理論上,東尼可能被關在某個地方,一個只有阿爾特曼才知道的地方。

哈利鍵入史凱伊的電話號碼。

「他一個字都不肯說,」史凱伊說,似乎正在咀嚼食物,「他只跟律師說話。」

「他的律師是?」

「尤漢·孔恩。你認識他嗎?他看起來像個小男孩……」

「我很清楚尤漢·孔恩這個人。」

哈利打電話去孔恩的辦公室,電話被轉到他手上。孔恩的口氣聽起來歡迎與冷淡參半。專業辯護律師接到檢方的電話,總是會有這種口氣。他聆聽哈利說話,然後回答。

「恐怕不行。除非你握有確切證據,足以排除所有疑慮,指出我的客戶把某人關起來,或因為不透露某人的行蹤而使某人暴露在危險中,否則目前我不能讓阿爾特曼跟你說話,霍勒。你對他做出的這個指控很嚴重,我想我用不著告訴你,我的職責是盡量維護他的權益吧?」

「我知道,」哈利說,「你不用告訴我。」

兩人結束通話。

哈利望向窗外,看著奧斯陸市中心。他的這張辦公椅很棒,毋庸置疑,但他的眼睛發現格蘭區一棟熟悉的玻璃建築。

他撥打另一通電話。

卡翠娜快樂得像只雲雀,說起話來也像雲雀般啁啾啼鳴。

「我再過幾天就要出院了。」她說。

「我以為你是自願住院的。」

「我是啊,但我必須正式出院了。我很期待。病假結束後,警局有個文書工作在等我。」

「那很好。」

「有什麼特別的事要幫忙嗎?」

哈利說明原委。

「所以你得在沒有阿爾特曼的協助下,找到東尼·萊克?」

「對。」

「你知道我們可以從哪裡開始嗎?」

「只有一個地方。東尼失蹤後,我們查過他沒住在沃斯道瑟村附近。重點是,我又仔細查了一下這幾年的記錄,發現他幾乎沒在沃斯道瑟村的旅館裡住過,只住過幾次觀光協會的小屋而已。這很奇怪,因為他常去那裡。」

「說不定他只是白住,沒有登記,也沒付錢。」

「他不是這種人,」哈利說,「我在想他會不會在那裡有個小屋之類的,卻沒有人知道。」

「好。還有別的事嗎?」

「沒了。對了,你看能不能查出歐特·於默過去這幾年的活動。」

「你還是單身嗎,哈利?」

「這是哪門子的問題?」

「你聽起來不太像是單身。」

「是嗎?」

「對,不過這樣很適合你。」

「有嗎?」

「既然你問了,答案是不適合。」

克隆利直起僵硬背脊,抬頭朝斷崖上望去。

發出叫喊的是搜索隊的一名男性隊員,他再度高喊,聽起來很興奮:「這裡!」

克隆利低低咒罵一聲。犯罪現場鑒識員已結束工作,雪地摩托和歐特·於默已被吊了上去。這是個複雜耗時的工程,而且通往斷崖底的唯一方式是透過繩索,過程非常艱辛。

剛才午餐時,一名隊員告訴他們,有個旅館的女房務員很有把握地跟他耳語:拉瑟穆斯·歐森去住過他們旅館,而且他退房後,房間床單上有血跡。拉瑟穆斯就是那位遇害女議員的丈夫。起初女房務員以為那是經血,但她聽說拉瑟穆斯單獨住房,他老婆又去了荷伐斯小屋。

克隆利回答說,他可能找了當地女人去他房間,或是早上他妻子抵達沃斯道瑟村,他們在床上做過愛。那名隊員咕噥著說,又不確定那是經血。

「這裡!」

真麻煩。克隆利只想回家、吃晚餐、喝咖啡、睡覺,把這件討厭的案子拋在腦後。他在奧斯陸欠的錢已經還清。他再也不想去那座城市,再也不要深陷難以脫身的泥沼。這個承諾他這次一定會守住。

他們用嗅探犬在雪地里找尋於默的所有遺骸,現在那隻嗅探犬跳上岩屑堆,站在一百米外吠叫。那是個頗為陡峭的百米斜坡。克隆利評估攀爬路線。

「是重要的東西嗎?」克隆利大喊,引發交響樂般的回聲。

他得到回應。十分鐘後,他看著那隻狗在雪中挖出來的東西。那樣東西緊緊嵌在岩石中,從上方絕不可能看見。

「天哪,」克隆利說,「那會是誰?」

「反正絕對不是東尼·萊克。」搜索隊員說,「在這麼寒冷的岩屑堆里,骨頭要被清得這麼乾淨,得花很久的時間,應該要好幾年。」

「十八年。」羅伊·史迪勒說,他跟在後頭爬上來,氣喘吁吁。

「她在這裡十八年了。」羅伊說,蹲了下來。

「她?」克隆利問道。

羅伊指著那副骸骨的臀部:「女性的骨盆比較大。她失蹤的時候,我們一直找不到她。她是凱倫·於默。」

克隆利在羅伊的聲音里聽見他不曾聽過的聲音。那是顫抖的聲音。羅伊因情緒激動、悲慟不已而發抖,但他堅毅的臉龐依然平靜,沒露出半點兒情緒。

「呃,真沒想到,所以那件事是真的嘍,」搜索隊員說,「她出來找兒子,結果跌落谷底。」

「不是。」克隆利說。另外兩人看著他。克隆利伸出小指,指著死者額頭的一個圓形小孔。

「那是彈孔嗎?」搜索隊員問道。

「對,」羅伊說,摸了摸頭骨的後腦部位,「而且沒有射出傷口,所以子彈應該還留在頭骨里。」

「我們要不要賭一把,賭那枚子彈符合於默的步槍?」克隆利說。

「呃,真沒想到,」搜索隊員又說一次,「你是說他射殺他的老婆?這怎麼可能?竟然殺害一個你愛的人?就因為你以為她跟你兒子……這真像是踏進地獄。」

「十八年了,」羅伊說,呻吟著站了起來,「再過七年就過了命案追訴期。這就是人家所說的諷刺吧,你等啊等,害怕事情被人發現,時間一年一年過去,終於你快自由了,結果——砰!——你自己也死了,還死在同一座斷崖底下。」

克隆利閉上眼睛,心想,是的,你有可能殺死你愛的人,非常可能,但你不可能自由,永遠都不可能自由。他再也不想回到這裡。

尤漢·孔恩享受自己成為注目焦點的感覺。成為全國人氣最高的辯護律師,不可能不喜歡這種感覺。當他毫不遲疑地同意為白馬王子席古·阿爾特曼辯護,他就知道自己將受到更多注目,而且將超過目前為止他的非凡事業所受到的注目。他已經達到目標,打敗父親,成為有史以來出席最高法庭最年輕的律師。他二十多歲擔任辯護律師時,就已被譽為明日之星,這可能有點兒讓他沖昏頭,因為在學校時他並不會受到這麼多注目。後來他成為討人厭的優秀學生,在教室總是太熱切地招手,總是太努力跟大家交際,卻總是最後一個才知道周六派對在哪裡舉辦,有時根本毫不知情。但現在當他稱讚女助理或女櫃員,或提議下班後共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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