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第七十三章 逮捕

侯勒姆駕駛沃爾沃亞馬遜轉了個彎,進入國立醫院,停在電車站對面。席古·阿爾特曼就站在那裡等候,雙手插在粗呢外套口袋裡。哈利在后座對他打了個招呼,阿爾特曼和侯勒姆互道哈嘍,接著車子開上鈴環街,繼續往東行駛,朝辛桑區的十字路口駛去。

哈利在后座之間倚身向前。

「這就好像我們在學校里做的化學實驗,事實上你已經握有所有可以引發反應的成分,但你沒有催化劑,一個外來因素、一個必要的火花來引發它。我握有所有的信息,只需要某樣東西來幫我把這些信息以對的方式組合起來。我的催化劑是一個重病男子,一個叫作雪人的殺人犯,還有酒吧架上的酒瓶。我可以抽根煙嗎?」

一陣靜默。

「了解,呃……」

車子穿過布爾區的隧道,朝瑞恩區十字路口和曼格魯區駛去。

楚斯·班森站在一個未開發的老工地上,朝斜坡上方看去,看著米凱的家。

他在成長階段經常在那棟房子里吃晚餐、玩耍、睡覺,但自從米凱和烏拉繼承那棟房子之後,他就一次也沒進去過,真是奇怪。

原因很明顯:他沒受到邀請。

有時他會站在這個地方,置身於午後的微暗天色中,抬頭望著那棟房子,想看她一眼。她,無人可以觸及,除了他之外,也就是王子米凱。有時楚斯不禁懷疑,米凱是不是知道?是不是就因為知道,所以才沒邀請過他?或者知道的人是她?她表面上沒說什麼,但卻明白地向米凱暗示,這個和米凱一起長大的癟四不需要和他們有私底下的來往。現在米凱的事業終於起飛,因此打入對的交際圈,認識對的人,發出對的信號,顯得更為重要。最好不要讓過去的鬼魂遊盪在身邊,帶著那些最好被遺忘的往事。

哦,這點他清楚地知道。他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麼不明白一件事:他絕對不會傷害她。正好相反,這些年來,他不是一直在保護她和米凱嗎?是的,他一直在這樣做。他保持警戒,隨侍在側,替他們清除障礙,照料他們的幸福。這是他愛做的事。

今晚山坡上的窗戶亮了起來。他們是不是在舉行派對?他們是不是在享用美食,談笑風生,飲用曼格魯區酒品專賣店絕對不會賣的高級酒品,並用新的方式說話?她是不是在微笑,雙眼是不是閃爍亮光?那雙眼睛如此美麗,看著你的時候是不是會讓你心痛?倘若他有錢,變成富豪,她會不會對他另眼相看?這是可能的嗎?有這麼簡單嗎?

他在山坡底下那個被炸得滿目瘡痍的工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家。

侯勒姆的那輛亞馬遜繞過瑞恩區的圓環,以莊嚴的姿態傾斜車身。

一個標誌寫著曼格魯區出口。

「我們要去哪裡?」阿爾特曼問道,倚著車門。

「我們要去雪人說我們應該去的地方,」哈利說,「回溯到很久之前。」

車子經過出口。

「這裡。」哈利說,侯勒姆將方向盤打向右邊。

「E6高速公路?」

「對,我們要往東,去利瑟倫,那個地區你熟嗎,阿爾特曼?」

「是很熟,可是……」

「那就是故事開始的地方,」哈利說,「很多年前,在一家舞廳外,東尼·萊克——就是我給你看過的手指照片的主人——站在樹林外,親了米雅,也就是郡警史凱伊的女兒。愛上米雅的歐雷走出舞廳,找尋米雅,正好撞見他們。歐雷既震驚又憤怒,撲向這個第三者,這個風流瀟洒的東尼。這時東尼隱藏的另一面顯現出來,他的微笑消失了,大家都喜歡的調情魅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猛獸。一如所有的動物,受到威脅就會攻擊,東尼的狂怒與殘暴,把歐雷、米雅和隨後到來的旁觀者都嚇傻了。東尼把歐雷毒打一頓之後,拿出一把刀,割下歐雷的半截舌頭,然後才被旁人拖開。儘管在這起事件中,歐雷是無辜的,但他深受羞愧的困擾,他因為在眾人面前得不到心上人的愛而感到羞愧,他因為在挪威鄉間的儀式性交配決鬥中受挫而受到羞辱,而且他的口齒不清成為他挫敗的永遠證據。所以他逃走了,逃得遠遠的。目前為止這個故事你聽得清楚嗎?」

阿爾特曼點了點頭。

「許多年過去了,歐雷在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找了一份工作,在工作場所受到大家喜歡,而且因為工作能力而受到尊重。他有朋友,不是太多,但是足夠。他們可以成為朋友,是因為其他人不知道他的過去。但他的生活中缺少女人。於是他通過約會網站、個人廣告,有時還在餐廳認識一些女人,但這些女人很快就會離開他,不是因為他的舌頭,而是因為他心裡帶著挫敗的記憶,就好像一個裝滿糞便的背包一樣。他帶著根深蒂固的自我貶損式說話方式,預料自己會遭到拒絕,懷疑女人只是表現得好像她們真的要他一樣,就是那些常見的模式。他的挫敗記憶發出惡臭,每個女人聞到就想跑開。然後有一天,他遇見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竟然奉陪到底,甚至還滿足他的性幻想,去一家廢棄工廠跟他發生性關係。於是他邀請這個女人上山滑雪,這也表示他是認真的。這個女人名叫奧黛蕾·費列森,她雖然有點兒不願意,但還是去了。」

侯勒姆駕車在葛魯莫區轉了個彎,這裡的垃圾焚化廠冒出黑煙,飄向空中。

「他們可能在山上滑雪,玩得很開心,但也可能奧黛蕾覺得無聊,因為她是個永遠都需要新鮮刺激的女人。他們來到荷伐斯小屋,那時裡面已經有五個人,包括梅莉·歐森、艾里亞斯·史果克、博格妮·史丹密拉、夏綠蒂·羅勒斯和生病的伊絲卡·貝勒。伊絲卡因為發燒,獨自在房裡睡覺。晚餐過後,他們點燃爐火,有人開了一瓶紅酒,其他人如夏綠蒂則上床睡覺。歐雷躺在卧房的睡袋裡等候他的奧黛蕾,但奧黛蕾卻不想去睡,也許她終於開始聞到他的那股臭味。接著某件事發生了,有個男人很晚才來到小屋。小屋的牆壁很薄,歐雷聽見客廳傳來那名男子的聲音,全身都僵住了。那個聲音來自他最可怕的噩夢,也來自他最甜蜜的復仇之夢。但怎麼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歐雷繼續聆聽。那個聲音跟梅莉說話,兩人聊了一會兒,然後那個聲音又跟奧黛蕾說話。他聽見奧黛蕾的笑聲。但漸漸地,他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他聽見其他人陸續去隔壁房間睡覺,但奧黛蕾沒去,那個說話聲音很熟悉的男人也沒去。接著他什麼都沒聽見,直到外頭的聲音傳進他耳朵里。他躡手躡腳走到窗前,往外看去,就看見了他們。他看見她熱切的表情,聽見她歡愉的呻吟聲。他知道不可能之事正在發生,歷史正在重演。他認出了站在奧黛蕾後面,那個正在上奧黛蕾的人就是他,東尼·萊克。」

侯勒姆把暖氣開大一點兒。哈利靠回椅背。

「隔天早上大家起床的時候,東尼已經走了。歐雷表現得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因為現在他比較強壯,多年累積的恨意讓他更為冷酷。他知道其他房客都看見了奧黛蕾和東尼,都見證了對他的羞辱,就跟從前一樣。但他很冷靜。他知道該怎麼做。也許他正盼望這個機會的來臨,這最後的刺激和自由墜落。幾天後,他已想好計畫。他回到荷伐斯小屋,可能請人用雪地摩托載他上去,撕下那頁寫了他名字的房客登記簿。這一次,他將不會因為羞愧而逃離。這一次,受苦的將是旁觀者,以及奧黛蕾,但最受苦的將會是東尼。東尼將背負歐雷所一直背負的羞愧,他的名字將被拖進污泥,他的生活將被摧毀,他將受到上天同樣的不公平對待,上天竟然讓一個可憐失戀人的舌頭被割下一截。」

阿爾特曼稍微搖下車窗,細小的風嘯聲充滿車內。

「歐雷所做的第一件事是給自己找一個房間、一個總部,他在那裡可以不受打擾地工作,不必害怕被發現。還有什麼地方比那座廢棄工廠更合適呢?他曾在那座工廠經歷了一生中最快樂的夜晚。他開始在那裡收集被害人的資料,精心計畫。當然了,他必須先殺了奧黛蕾,因為她是當天在荷伐斯小屋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大家在小屋裡互相交換的姓名很快就會被遺忘,而且房客登記簿也不會有副本。你們確定不能抽煙嗎,兩位?」

沒有回應。哈利嘆了口氣。

「於是他安排再次和奧黛蕾見面,並開車去載她。他在車裡鋪了塑料墊。他們前往一個不會受到打擾的地方,可能是達柯工廠。到了那裡,他拿出一把有黃色刀柄的大刀,逼奧黛蕾根據他口述的內容,寫下一張明信片,寄給她在德拉門市的室友,然後就殺了她。畢爾?」

侯勒姆咳了一聲,降一個擋:「驗屍報告指出,他割斷了奧黛蕾的頸動脈。」

「他下車,拍下一張奧黛蕾坐在乘客座上的照片,刀子穿過她的脖子。這張照片證明了他的復仇,他的勝利。這是他貼上達柯工廠牆壁的第一張照片。」

對向車道有一輛車子偏離車道,隨即又回到原來車道,大鳴喇叭,從亞馬遜旁邊駛過。

「殺害奧黛蕾也許簡單,也許不簡單,無論如何,他知道奧黛蕾是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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