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土牢壯情

耶律燕哥和蕭十三把耶律濬從陰暗潮濕的大牢里押解出來。耶律濬被打得遍體傷痕,血肉模糊,衣服破爛不堪,如同叫花子一般。肩上扛著沉重的榆木大枷,走路一瘸一拐的,每向前挪動一步,傷口都發出鑽心的疼痛。他咬緊牙關,竭力支撐著,堅持著。他問耶律燕哥和蕭十三:「要到……什麼地方去?」蕭十三和耶律燕哥惡狼般地呵斥道:「少廢話!快走!」到了牢門口,耶律濬見路旁停著兩輛青布棚車。他的妃子和五歲的兒子延禧已經坐進了一輛車裡。他被帶到另一輛車前,蕭十三和耶律燕哥喝令他上車。他不知要把他押解到哪裡去,死也不肯上,聲淚俱下地哭喊:「冤枉!我實在是冤枉啊!我身為儲君,復有何求?怎會再去干那謀篡之事!我要親自面見父皇,把乙辛老賊離間我骨肉的滔天大罪,稟告父皇知……」

沒等耶律濬說出「道」字,蕭十三從地下撿起一塊破獸皮,用力塞進耶律濬口中。耶律濬有多少話要說,有多少冤要訴啊!可是,他嘴裡塞著獸皮,無論怎樣掙扎,哭喊,也發不出一絲聲響。急得他心似火焚,淚水象斷線珠子似的撲簌簌順著兩頰滾落下來。蕭十三和耶律燕哥命令押解的士卒,連推帶搡把耶律濬押上車,關上車門,放下窗帘,趕著車向城外飛駛而去,車後揚起團團塵霧。耶律濬坐在車子里,心中暗想,他們要把自己拉到哪裡去?莫不是拉到荒僻無人處把自己害死吧?要是這樣,自己可就冤沉海底,永無申雪的時日了。可是他覺得又不象,上車時,他看見士卒們腰裡都挎著水囊,乾糧、臘肉,像是走遠路的樣子,也許是要把自己流放到遙遠的地方去。

道宗下詔把耶律濬廢為庶人以後,與耶律寅吉,蕭蘇色、楊遵勖等人一起押進天牢。耶律乙辛和張孝傑心裡很清楚,就是把耶律濬打死,他也絕不會承認圖謀篡逆的事。他們把希望寄托在耶律寅吉、蕭蘇色和楊遵勖等人身上,因為他們大都是年過半百的老人,體弱多病,對他們施以酷刑,說不定會招認的。耶律乙辛和張孝傑先對他們施以釘,灼,燙、錯等刑,耶律寅吉受刑不過,當場喪命。耶律乙辛和張孝傑又叫奄奄一息的蕭蘇色和楊遵勖等人反剪雙臂面衝下爬在地上,再把幾十斤重的大石頭壓在他們的脖頸上,他們被壓得出不來氣,口鼻里吸滿了沙礫黃土,難受極了。他們受不了這非人的折磨,但求速死,使都招認了下來。耶律乙辛和張孝傑喜出望外,彈冠相慶。他們又叫蕭額圖輝和耶律燕哥審問耶律濬。蕭額圖輝因密告太子謀篡有功,被耶律乙辛擢升為南院宣徽使。果然不出耶律乙辛和張孝傑所料,耶律濬軟硬不吃,說盡了好話,用遍了酷刑,一口咬定沒有謀立之事,死活不肯招認。他剖心析肝地對蕭額圖輝和耶律燕哥說:「陛下就我一個兒子,已被立為皇太子,遲早要由我繼承大寶,我還有什麼必要謀反篡逆呢?我實在是冤枉啊!我們是親戚,求二位在陛下面前替我說句公道話,為我辯白冤枉,我一輩子忘不了你們的大恩大德!」說完,涕淚俱下,悲不自禁。蕭額圖輝和耶律燕哥被說得心裡熱乎乎的,很有幾分感動。但他們很快清醒了過來。他們知道,如果把耶律濬說的話如實向道宗稟告,一切就全完了。這兩個狡猾狠毒的傢伙,滿口答應在道宗面前替耶律濬辯白冤枉;可是,他們向道宗稟報時卻說,耶律濬對所犯謀篡之罪招認不諱,心口皆服。這些天來,道宗一直在矛盾和痛苦的漩渦里掙扎。他就耶律濬一個兒子,皇位遲早是他的,何況自己已將朝政大事交付給了他,對他非常寵信,他還有什麼必要謀君篡位呢?道宗真希望這不是真的。然而,他失望了,連耶律濬本人都招認不諱,心口皆服,還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呢!他的心全涼了!冷了!當即下詔將耶律濬一家囚禁在上京的土牢之中,終生不得返回皇都。

耶律濬一家由耶律燕哥和蕭十三押解著,日夜兼程向上京行進。一路上,他們不準耶律濬下車,任意進行呵斥凌辱。耶律濬忍氣吞聲,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捱到了上京,被囚禁於圜牆之中。牆高四五丈,直上直下,如刀切斧剁一般。別說是人,就是猿猴也攀援不上。圜牆沒有窗戶,只有一個小門,由乙辛的心腹爪牙率領軍卒日夜把守,不許任何人出入。一切都安排妥當後,耶律燕哥和蕭十三才返回皇都。

耶律濬一家在土牢里受盡苦難,折磨。沒有被褥,鋪的是扎人的茅草,蓋的是破爛葦席,吃的是發了霉的剩飯剩肉。太子妃依然是那麼賢良,吃飯時,總是把稍好一些的飯菜撿給丈夫和兒子吃,睡覺時,她怕丈夫和兒子冷,總是自己睡在最外面,用身體為丈夫和兒子遮擋風寒。耶律濬感動不已,眼含熱淚攥著妻子的手,他有多少話要對妻子說呀!可是,只見他嘴唇顫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呀,他覺得無論用什麼語言,也難以表達他對妻子的感激之情!他哽咽著把妻子緊緊摟在懷裡……

一天,夜已經很深了。耶律濬坐在茅草上,背靠著土牆,抬頭仰望被圍牆圈隔成圓形的藍天,凄冷的月亮象愁人的臉,抑鬱傷感,黯然無光;稀稀拉拉的疏星,凄惶地眨著眼睛,似乎也同他一樣,眼裡含著晶瑩的淚花。二十年來,他是從富貴尊榮中度過的,母后嬌慣,父皇寵愛,王公大臣們阿諛奉承。他也暗中發下誓願,將來一定要當個有道明君,讓大遼朝在他手裡變得更加繁榮興旺,強大昌盛。所以,父親讓他總領朝政以後,他處處學歷代有道明君的樣子,以江山社稷為重,絕不遷就和姑息權臣貴戚的無理要求和做法,那怕是道宗說情,他也絕不退讓。得罪了不少權臣貴戚,其中同他結怨最深的就是耶律乙辛。因此,才落到今天這個下場。然而,他並不後悔,寧可鋃鐺入獄,受盡折磨凌辱,也不用與耶律乙辛那些人同流合污,留下千古罵名!這時,一團濃黑的浮雲把月亮遮了起來,土牢里變得漆黑一片,耶律濬觸景生情,深深出了一口長氣,嘆道:「何時才能驅散烏雲,露出天日啊!願父墾早日識破耶律乙辛的奸計,除掉此賊!」

耶律濬正在望著夜空想心事,突然看見高高的圜牆頂上爬進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他驚然一驚,心口嘭嘭狂跳起來。什麼東西能攀上這麼高的牆爬進來呢?是野獸?不象,野獸的前爪沒這麼靈活。一定是人,啊!莫非是耶律乙辛派人殺他來了?想到這裡,耶律濬頓時害怕和緊張起來。這時,月亮從雲縫裡鑽了出來,土牢里亮了許多。他定睛一看,從圜墻上爬進來的果然是個人。他斷定是來害他的,下意識地從地上抄起半截木棍,準備做最後一拼。

那人象猿猴一樣,利落地順著高牆落了下來,二話沒說,撲嗵一聲跪在耶律濬面前,納頭便拜。耶律濬這時才看清楚,原來不是別人,正是聶義忠。他示意聶義忠不要出聲,急忙躡手躡腳走到牢門前,偷偷向外觀看,見門外無人。他知道,看守牢房的軍卒鎖上門到另外一座房子里賭錢去了。他這才放了心,象見到親人一樣,踉踉蹌蹌地撲過去抱住聶義忠,嗚嗚地慟哭起來。聶義忠忙用手捂住他的嘴,低聲說:「別哭,小心讓他們聽見!」耶律濬緊咬嘴唇,忍住悲泣,對聶義忠說:「我叫你遠走高飛,你真……你又回來做甚?」聶義忠說:「救你出去!」耶律濬說:「這裡到處是耶律乙辛的人,被他們捉住,非殺死你不可!你快走!快走!」聶義忠神色嚴峻,發自肺腑地說:「殿下和皇后待我恩重如山,我就是為殿下而死,也報答不完殿下待我的恩情!就是拼上性命,我也要救殿下出去。走!快跟我走!」

耶律濬感激地看著聶義忠,限里注滿淚水。他慢慢搖搖頭,說:「你的心意,我領了。可是,我……我不能走!」

「為什麼?」聶義忠著急地問。

耶律濬平靜地說:「我囚在這裡,是陛下的旨意。我若逃走,就是違抗聖諭,那可真的就成了大遼朝的叛臣逆子了!不!聖命不可違,父言不可逆,我不能做此不忠不孝之事。就是死在這裡,我也不逃走。」

聶義忠憤憤地說:「他殺死你母,又把你囚禁在這裡,他哪裡還有一點父子之情,君臣之義,你……」

耶律濬揚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過了好一會兒,耶律濬才說:「我有滿肚子話要對父皇講,怎奔奸佞當道,難達聖聽。待我寫一血表,你設法把它交給南京留守,宋王耶律仁先。他是遼朝的大忠臣,剛正不阿,渾身正氣,誓死不與耶律乙辛來往。他見到我的血表,一定會親自呈送給父皇的。」

聶義忠說:「那就請殿下快寫吧。」

耶律濬「呲啦!」撕下一方衣襟,咬破右手食指,就著朦朧的月光寫了起來。寫到傷心處,不由潛然淚下,血和淚融匯在一起,淚濕了衣襟,模糊了上面的字跡。耶律濬寫完以後,把衣襟疊好,雙手捧著遞給聶義忠。聶義忠鄭重地接過血表,裝近胸前貼身的衣袋裡。他無意中看到了皇孫耶律延禧,心中猛然一說:「殿下不肯隨小人逃走,小人不敢勉強,小人懇求殿下,就讓小人把皇孫帶出去吧!」

「這……」耶律濬和太子妃相互看了看,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聶義忠「咚!」的一聲跪在耶律濬和太子妃跟前,懇切地說:「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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