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月照芳魂

大牢里陰暗潮濕,殺氣騰騰。耶律乙辛和張孝傑在親自審問趙惟一。靠牆擺放著各種刑具,鐵骨朵,皮鞭,沙袋,應有盡有。屋角處有兩座火爐子,一座上燒著油鍋,滾燙的油翻著浪花,另一座上燒著烙鐵,熾熱火紅,冒著淡淡的藍煙。趙惟一躺在地上,已被打得皮開肉綻,遍體鱗傷,氣息奄奄。耶律乙辛和張孝傑坐在桌案後,他們一反往日假惺惺的和善和持重,露出豺狼般的兇相。耶律乙辛走到趙惟一跟前,用手揪住他的頭髮,惡狠狠地問:「你到底招還是不招?」

趙惟一有氣無力地搖搖頭,斷斷續續地說:「冤……枉!我真的……冤枉啊!」

「好啊!不給你點厲害看看,你不知道馬大王三隻眼!」耶律乙辛說著,把趙惟一拖到油鍋前,將他的左手狠狠按進油鍋里,只聽「嗞啦!」一聲,冒起一縷白煙,五個指頭立刻被炸焦了!處在昏迷狀態的趙惟一,疼得「啊——!」的大叫一聲,額頭豆大的汗珠「唰啦!唰啦!」流了下來。耶律乙辛幸災樂禍地看著他,怪聲怪氣地問:「招不招?要是還不招,就把這隻再放進去!」說著,耶律乙辛拿起趙惟一的右手就要往油鍋里送。趙惟一是個文弱男子,哪裡經受得住這樣殘酷的刑法,巨大的疼痛和恐懼攫住了他的心,他瘋了似的大叫:「別!別!招!我招!我全招!」耶律乙辛得意地說:「要是早這麼痛快的招了,何至於受這份皮肉之苦哇!來,叫他畫押。」張孝傑拿著供狀走到趙惟一跟前,趙惟一手握毛筆,瑟瑟發抖,勉強在供狀上畫了押,頭一耷拉,昏死過去。耶律乙辛對獄卒說:「釘枷戴鎖,打入死牢!好生看管!」

「是!」兩名胸生黑毛的彪形獄卒大步走過來,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趙惟一丟進了死囚牢。

耶律乙辛和張孝傑得了趙惟一的口供,欣喜欲狂,自忖蕭觀音定死無疑。便帶了趙惟一的口供,騎馬去皇宮幾道宗稟報。當他們快要走到皇宮時,突然有一人迎面走來,攔住了去路。耶律乙辛心想,誰如此大膽,敢攔他的去路?定睛一看,原來是北面林牙(遼官名,掌文翰)蕭岩壽。蕭岩壽與張孝傑是同科雙狀元,他很得太子耶律濬賞識,為耶律濬出過不少主意,處處與他耶律乙辛作對。他見蕭岩壽攔住了去路,不由怒從心中起,惡自膽邊生,冷冷地問:「為何攔住老夫去路?」

蕭岩壽躬身施禮,不卑不亢地說:「下官有事向大王稟報。」

耶律乙辛不耐煩地說:「等我見過陛下以後再稟報吧。」說著,催馬就要走。

蕭岩壽死死擋住馬頭,懇求道:「事關重大,非現在稟報不可!」

「那……」耶律乙辛很是不悅,「那你就快講!」

蕭岩壽神情冷峻,兩眼逼視著耶律乙辛,問道:「懿德皇后一案,大王打算如何處置?」

耶律乙辛皮笑肉不笑地說:「人證物證俱在,某自當秉公而斷!」

蕭岩壽噗嗵跪在地上,涕淚交流,苦苦勸道:「大王,懿德皇后賢明端重,德化宮闈,朝野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況且已誕育儲君,為國大本,本是天下國母也!怎麼能因為叛家仇婢的一句話……」

「哼哼哼哼!」沒等蕭岩壽說完,耶律乙辛發出一陣冷笑,「何止是叛家仇婢一句話,趙惟一已招認不諱,這是他的供詞!」耶律乙辛抖開供詞,遞到蕭岩壽麵前。

蕭岩壽憤憤地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定是你們屈打成招!」

耶律乙辛陰陽怪氣地說:「屈打也罷,不屈打也罷,有了趙惟一這紙供詞,皇后的淫案就是鐵板釘釘了!聽說太子給過你不少好處,哼哼!心疼了吧!」

「無恥!」蕭岩壽憤怒到了極點,指著耶律乙辛的鼻子說:「你身為朝廷重臣,理當輔佐聖上,燭照姦宄,申張正義,洗雪冤誣。而你卻巧言媚上,蒙蔽聖聰,心情奸詐,構陷皇后,意在剪除太子,斷聖上骨肉,你……你用心太歹毒了!」

「呸!你好大膽!待我見過陛下,回來再處治你!」耶律乙辛猛地往馬屁股上抽了一鞭,馬受到驚嚇,嘶叫一聲,撒蹄向前跑去,把蕭岩壽狠狠撞倒在地。沒出三天,蕭岩壽便被耶律乙辛流放到荒涼的烏隗部。

耶律乙辛和張孝傑拿著趙惟一的供詞來到皇宮,遠遠看見道宗正在御案前踱步沉吟,猶疑不決,煩躁不安。他已經好幾夜不合眼了,眼裡布滿了血絲,消瘦了許多。從內心講,他非常愛蕭觀音,蕭觀音的美貌、氣韻、才華,都使他著迷,他真正嘗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蕭觀音知書達禮,沉穩端莊,他們結婚這麼多年來,從沒有發生過越禮失行的事,怎麼突然同一個伶官私通起來了?莫非果真是單登挾嫌報復?可是,白紙黑字,《十香詞》明明是她親筆寫的嗎?也許是因為自己經常畋獵在外,疏遠了她,她耐不住深宮寂寞,做出這下流之事,是完全可能的。想到這裡,他又打開《十香詞》看了起來,越看越氣,止不住拍著御案破口大罵!可是,當他看完《十香詞》以後,意外地發現後邊還有一首七言絕句:「宮中只數趙家妝,敗雨殘雲誤漢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窺飛燕入昭陽。」道宗反覆吟誦,琢磨,覺得這首詩是在斥罵趙飛燕迷惑皇帝,淫亂宮闈,自己怎麼反而去寫淫穢不堪的《十香詞》呢?莫非這《十香詞》真是宋朝皇后寫的?

道宗正在反覆沉吟,猶疑不定的時候,耶律乙辛和張孝傑走了進來,他們向道宗跪下行禮,奏道:「臣遵照陛下旨意審理單登朱頂鶴告發皇后與伶官趙惟一私通一案,已經審理完畢,真相大白,趙惟一供認不諱,這是供詞,請陛下御覽。」

道宗接過趙惟一的供詞看了一遍,與單登朱頂鶴出首告發的一模一樣,他的眉頭不由蹙了起來。他疑惑地指著《十香詞》後的七言絕句,對耶律乙辛和張孝傑說:「這首七言絕句,分明是皇后在罵淫穢宮闈的趙飛燕的,自己怎麼還會作這不堪入目的《十香詞》呢?莫非其中果有緣故?」

耶律乙辛和張孝傑同時一怔,頓時慌亂起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張孝傑不愧是新科狀元,當今才子,他把那首七言絕句在腦子裡飛快地默誦了兩遍,一個主意便產生了。他沖著道宗神秘地笑了笑,說:「陛下,你又上當了!」

「噢?」道宗不解地眨眨眼。

張孝傑說:「這道詩罵趙飛燕是假,思念趙惟一是真!」

「啊?」張孝傑的話大出道宗意料,追問道:「何以見得?」

張孝傑說:「陛下,你看『宮中只數趙家妝』和『惟有知情一片月』這兩句,裡面不是正包含著『趙惟一』三個字嗎?」

「好個小賤妃!她把文才都用到這上頭了!哼!我要你何用?來,傳朕旨意:高長命斬首,趙惟一滿門抄斬,誅滅九族!」

耶律乙辛問:「那皇后呢?」

道宗臉色陰沉,冷若嚴霜,指著御案上放著的一個小綠匣子,把牙一咬說:「把這個交給她,她自會明白!內侍,給她送去!」

內侍拿起匣子欲走,又停住了,問道宗:「看守冷宮的侍衛說,皇后苦苦哀求要見陛下。」

道宗絕情地一揮手:「不見!」

「是,不見!」內侍捧著綠匣子走了出去。

內侍剛走,太子耶律濬和公主延壽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帽子和首飾掉了他們也不知道。進來以後,撲倒在道宗腳下,失聲慟哭,淚如泉湧,痛不欲生地對道宗說:「父皇,孩兒求你,饒了母后吧!念在母后向來……」

「哼!」沒等他們說完,道宗憤憤地說:「朕堂堂九五至尊,君臨天下,臣民億兆,連一個女人也管不住,朕還有何臉面南面為王!朕心已決,爾等休再多言!」

延壽公主是道宗最小的女兒,今年才十四、五歲,道宗對她最為疼愛。耶律濬偷偷拽了拽延壽的衣襟,延壽會意,撒嬌地對道宗說:「父皇若是不饒母后,就先把女兒殺了吧,女兒願替母后去死!」

「住口!」道宗象頭暴戾的獅子,煩躁地大吼,「她對朕不忠,千刀萬剮不足以解朕之恨!出宮去吧!」說完,背轉身去。

耶律濬和延壽徹底失望了,眼裡滾出豆大的淚珠,兩眼獃滯,神情木然,慢慢站起身,失神落魄地向宮外走去。正是黃昏時候,夕陽的餘暉把他們的身影拖了老長、老長……他們已經沒有了別的想法,只想再見母親一面,讓她攥著自己的手安然死去,也算儘儘做兒女的孝心。他們相互攙扶著,踉踉蹌蹌地向冷宮走去。

冷宮裡凄涼陰暗,牆角處結滿了蜘蛛網,老鼠在桌案上躥上躥下,吱吱亂叫,地上到處是老鼠的爪印和糞便,腥臭難聞。夕陽從破窗戶里照進來,使這冷宮更增添了悲愴絕望的氣氛。蕭觀音痴獃獃地坐在破葦席上,蓬頭垢面,形容憔悴,木訥無神。誰能想像得到,幾天前她還是美麗嬌俏,聰穎機敏,文武全才,至尊至貴的大遼皇后呢!她的眼淚已經流干,兩眼象乾涸的枯井。她自己心裡最清楚,她對道宗是絕對忠誠的,她貴為皇后,已登婦人之極,她別無它求,怎麼能為一個伶官去喪失這一切呢!她知道,單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