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番漢雙狀元

夜已深了。下了一天的秋雨還沒有停,到處濕漉漉的,皇城已經沉睡,靜謐安詳,沒有一絲聲響。只是到了更點時,隱隱傳來「篤——篤篤——」的更梆聲,遲緩而沉鬱。

就在這時,從皇后宮裡走出來一輛羊車。青頂赤質,包金裹銀。車廂上彩繪著龜紋鳳翅,車輪上鑲嵌著犀角碧玉。門帘和窗帘綉著瑞羊祥雲。青牛駕轅,瑞羊挽套。十幾名宮娥小底護衛侍候。羊車裡端坐一人,正是懿德皇后蕭觀音。

蕭觀音坐在羊車裡,望著車外飄飄洒洒的秋雨和地下坑坑窪窪的積水,思緒又回到遙遠的當年。道宗皇帝舉行再生禮的第二年,她便生下了太子耶律濬。道宗非常喜歡小耶律濬,常把他抱在懷裡,逗著他玩。耶律濬長得又白又胖,一笑臉蛋上生出兩個小酒窩。每當道宗逗他玩時,他總是沖著道宗笑,嘴裡咿咿呀呀的,好像在跟道宗說話,還用小手撫摸道宗的髭鬚。道宗高興得在他臉上亂親亂吻。

四、五歲肘,小耶律濬便開始讀書學習,他非常聰明,沒過半年,便能背誦不少古詩古文。道宗對他更加喜愛,曾說:「此子如此聰敏穎慧,真是天賜神授也!」六歲時,道宗使封他為梁王。第二年,他跟隨道宗去打獵,恰好遇見有十隻鹿從密林中鑽出,小耶濬緊催坐騎向鹿群追去。鹿群受到驚嚇,撒開四蹄向遠處跑去。鹿群跑得飛快,猶如流星閃電。小耶律濬揚鞭催馬,緊追不捨。邊追邊挽弓搭箭,瞄準鹿群,嗖的一聲,弦響箭出,一隻鹿應聲倒地。小耶律濬頓時來了精神,只聽「嗖!嗖!嗖!……,」連發九箭,九箭皆中。當第十箭剛射出去時,剩下的那隻鹿已跑到山坡後面,羽箭射進了石縫。

小耶律濬剛剛七歲,便十發九中,太了不起了!群臣為之震驚,山呼萬歲!道宗更是欣喜欲狂,把耶德濬抱在懷裡,高興地對群臣說,「朕祖宗以來,騎射絕人,威震天下!太子雖幼,大有乃祖遺風。蒼天佑我大遼,皇祚後繼有人。可喜呀,可賀!」當即在御帳設宴,為太子慶功。

為讓太子耶律濬更好的學習為君之道,治國之策,道宗特選客省使耶律寅吉為太子輔導。耶律寅吉不僅漢學造詣很深,精通經史典集;而且為人秉直好義,剛正不阿,疾惡如仇,凜凜然一身正氣。耶律濬在他的輔導和影響下,養成喜錚諫,惡阿諛,近忠良,遠姦邪的好品格。道宗心中大喜。為讓他學習處理率國大事的本領,決定從明天起讓他總領朝政,兼管北南樞密院事。道宗對他這樣器重,把朝政大權交他執掌,作為母親的蕭觀音,心裡又高興又不安。高興的是兒子長大了,出息了,大遼朝後繼有人,皇脈昌隆!使她不安的是,兒子畢竟還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孩子,朝政大事,非同兒戲,稍有閃失便會鑄成大錯。再說,王公大臣當中,雖然不乏忠秉不阿、赤心為國的人,但姦邪狡猾的小人也不少。兒子初理大政,當母親的怎能放得下心呢?蕭觀音惦念兒子,躺在御榻上怎麼也睡不著,便穿衣起床,坐上羊車,冒雨向太子宮走去。

蕭觀音的羊車來到太子宮門外,早有值差小底稟報給太子耶律濬。耶律濬正在燈下讀書,聽說母后來了,急忙同妃子出去迎接。還沒等他們走出去,蕭觀音已經走了進來。

耶律濬和妃子請蕭觀音坐下,跪下給她請安:「兒子、兒媳給母后請安。」

「起來吧。」蕭觀音疼愛地把他們扶起來。

耶律濬愧疚地對蕭觀音說:「母后有什麼事,盡可派人來叫我。何勞母后冒雨前來,兒臣太不孝了。」

蕭觀音慈祥的一笑,說:「是我睡不著覺,自己想出來走走的。延禧孫兒的病好些了嗎?」

太子妃回道:「回母后,請僧人誦經以後,又吃了太醫開的葯,他的病好多了,已經不燒了。」

蕭觀音點點頭:「這就好,你去照看他吧。」

太子妃答應一聲,走進東暖閣。

太子妃走後,蕭觀音神色嚴肅地問耶律濬:「濬兒,明天你就要總領朝政了,今兒晚上你在做什麼?」

「回母后,」耶律濬指著書案說,「孩兒在讀母后親手為孩兒抄寫的那兩篇文章。」

「可是歐陽修的那兩篇《朋黨論》和《五代史伶官傳論》?」蕭觀音急問。

「正是。」耶律濬點點頭。

蕭觀音緩緩向書案走去。兩篇文章攤開在書案上,正是她用蠅頭小楷抄寫的那兩篇。她激動地拿起這兩篇文章,手止不住地瑟瑟地顫抖。

蕭觀音自幼熟讀經史,她覺得中原漢人的歷史文化,典章制度,以及治理國家的辦法等等,都比遼朝先進完備。她很想對中原漢人有更多的了解。所以,每當朝廷派使臣去宋朝,她總是讓位臣留意宋朝有沒有新的文章典集,如有,就千方百計搜求來,甚至不惜花重金購買,歐陽修的這兩篇《朋黨論》和《五代史伶官傳論》就是去年使臣從宋朝帶回來的。蕭觀音得到這兩篇文章後,愛不釋手地讀起來,越讀越激動,當讀到:「……《書》云:『滿招損,謙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和「……朋黨之說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時,禁不住拍案叫絕:「太好了!真是修身治天下的至理明言!應該讓陛下和太子好好讀讀這兩篇文章。」

於是,她用衛夫人的美女簪花格字體,恭恭敬敬地抄寫兩份,分別送給陛下和太子。太子在總領朝政的前夜,還在精心鑽研這兩篇文章,蕭觀音的憂慮和擔心倏然消失了,臉上露出滿意和欣慰的笑容。

蕭觀音回到寢宮安歇後,夜已經深了。但耶律乙辛的府邸依然燈火通明,笙歌陣陣,舞影翩翩,觥籌交錯,酒香撲鼻。原來,耶律乙辛正在舉辦通宵飲宴。前來飲宴的都是耶律乙辛的心腹好友,其中有兩位最引人注目,那就是耶律燕哥和蕭十三。耶律燕哥本是遼室宗親,是遼太祖之弟鐸穩的後代,論輩份,他是太子耶律濬的堂兄弟。平定耶律重元的謀亂之後,耶律乙辛成了有功之臣,被敕封為南院樞密使。耶律乙辛聰明無比,很會揣摸道宗的心思,看道宗的眼色行事,很討道宗的喜歡。道宗對他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這個小小的掌印太保頓時顯赫起來,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起初,耶律燕哥投靠在太子耶律濬門下,因為他知道,太子是儲君,將來是要當皇帝的。他對耶律濬百般討好,獻媚。可是耶律濬不但不買他的賬,反而對他非常反感、厭惡。幾年過去了,他仍是個小小的南面林牙。他心中對耶律濬頗為不滿和怨恨。正在這時,耶律乙辛出任南院樞密使,權勢越來越大,他便改換門庭投靠到耶律乙辛門下,做了耶律乙辛的耳目。誰私下對耶律乙辛流露出不滿,或稍有微詞,只要讓他探到,他一定稟報給耶律乙辛。不少人因此而被害。他卻討得了耶律乙辛的喜愛,被提為執掌刑獄的左夷離畢。蕭十三是節度使鐸魯翰之子,但他原先只是小小的宿衛,後來也是因為投靠耶律乙辛,才當上殿前副點檢。

歌舞助興,陪酒侍宴的是單登和她姐姐清子。耶律重元謀篡事敗後,著帳郎君想要罰單登去看守皇陵,多虧耶律乙辛幫忙,才把單登留在皇宮聽用。在皇宮能經常見到道宗皇帝。她生得俊,能歌善舞,又很會眉眼調情,撒嬌耍賤,很快便討得道宗的歡心,經常傳她去彈唱歌舞。因此,她對耶律乙辛非常感激。

耶律乙辛有自已的打算,他久慕清子的美色,只是沒有機會下手。單登得了乙辛這樣大的好處,自然願為之引薦。清了本是教坊伶人,能巴結上乙辛這樣的高官顯貴,豈有不允之理?就這樣,耶律乙辛便同清子勾搭起來。宴飲作樂,彈唱歌舞,調情逗趣……幾乎天天廝混在一起。

耶律乙辛喝得有些醉了。單登坐在他懷裡,把鑲金犀角酒杯遞到唇邊,嬌滴滴地向他送了個媚眼,嗲聲嗲氣地說:「來……再喝一杯……喝,喝呀!你要是不喝,我可要生氣啦!」

耶律乙辛用手在單登的臉蛋上擰了一下,說:「喝!單登敬的酒,我就是醉死,也……也得喝!」說完,一仰頭喝了下去。他一抬頭看見了清子,淫蕩地說:「清子,你……你說你又學了什麼新花樣的舞蹈,來……來……給我跳……跳……」

清子說:「回大王,我新學了個舞蹈叫踽步舞,聽師傅說是漢朝皇后趙飛燕跳過的。」

耶律乙辛一下子來了精神,忙說:「好!快跳來!叫我看看。」

清子踏著節拍跳起了踽步舞。

耶律乙辛一邊喝酒,一邊看清子跳舞。他完全被清子優美新穎的舞姿吸引住了,伸著脖子看得出了神,灑含在嘴裡居然忘了咽。耶律燕哥有什麼話想對耶律乙辛說,見他看得如此著魔入神,只好把已到唇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等清子跳完舞,耶律乙辛恢複了常態,耶律燕哥才把嘴湊到耶律乙辛耳邊,小聲對他說:「大王,明天太子就要總領朝政了。太子可不如道宗皇帝隨和,是個不識好歹,軟硬不吃的傢伙,你可得……」

聽了燕哥的話,耶律乙辛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了。自從他升任南院樞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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