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女中才子

天交卯時,東方剛剛露出熙微的魚肚白。值差聒帳的番兵邁著矯健整齊的步伐,列隊來到道宗皇帝的寢宮前,在節奏鮮明的番樂伴奏下,邊歌邊舞起來。他們跳的是粗獷豪放的番舞,雖的卻是中原地區的漢歌: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

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

鮮我方將。旅力方剛,經營四方。

隨著節奏的變化,番兵們的舞步越來越快,歌聲越來越響亮,透過黎明前的夜空傳遍整個皇城,皇城從熟睡中蘇醒過來。

往日,不等聒帳的番兵唱完歌跳完舞,道宗皇帝早就穿衣起床,盥洗完畢,上朝理事去了。今天卻一反往常,番兵們舉行完聒帳儀式,寢宮裡依然黑洞洞,沒有一絲聲響。道宗皇帝繼位後,勤於朝政,每天卯時登殿議事,從來沒有貪睡耽誤過,今天這是怎麼啦?

就在番兵在寢殿前納悶的時候,從皇城通往伏虎林的路上正飛奔著兩匹駿馬。跑在前面的是一匹烏騅馬,遍體油黑光亮,沒一根雜毛。馬背上端坐的正是道宗皇帝。

他頭戴幅巾,上盤兩條戲珠金龍,顫顫悠悠,欲飛欲動。身穿金甲戎服,貂鼠皮護袖,腰系金帶,上面鑲嵌著犀角寶玉,足蹬高腰絡縫鞋。肩背鐵弓,腰挎箭袋,好不威風凜凜。跟在後頭的是一匹桃花胭脂馬,毛色火紅鮮亮,騎在馬上的正是懿德皇后蕭觀音。她頭戴紅帕,上面遍插珠寶翠鑽和各色鮮花,中間有一隻展翅欲飛的金鳳凰。上身穿緊身碎花小襖,外罩大紅絡縫繡花錦袍,腰懸玉珮,足蹬繡花的絡縫烏鞋,上面綴滿珍珠寶玉。皇后面色紅潤,香汗涔涔,艷似桃花,媚若海棠,英姿勃勃,颯爽迷人。

兩匹馬跑得飛快,烏騅馬疾如旋風卷過;胭脂馬迅似流火飛霞。急促而清脆的馬蹄聲,震落了黎明前的殘星,驚退了天邊的冷月。兩匹馬一前一後,首尾相銜,徑直向木葉山下伏虎林飛奔而去。

快到伏虎林時,突然一條小溪攔住去路。小溪足有二丈多寬,流水潺湲,波光粼粼。道宗皇帝來到小溪前,雙腿一夾馬肚,左手猛提韁繩,右手往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喊了聲:「跳!」只見烏騅馬長嘶一聲,用力向前一躍,四蹄騰空,飛過小溪,平穩落在地上。

道宗皇帝勒住絲韁,回頭對蕭觀音說:「皇后小心!」話音未落,蕭觀音的胭脂馬像一個火團飄過小溪,輕輕落在道宗面前。兩人手挽手,並轡向伏虎林緩緩走去。

這時,天已經亮了,旭日從邊冉冉升起,絢麗的朝霞把大地照得一片金黃。王公大臣們已從皇城趕來,頭戴氈冠,身穿戎服,挽弓搭箭,騎馬跟在皇帝和皇后身後。

快要走到伏虎林時,突然,一個番兵指著伏虎林高喊:「虎!猛虎!」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密林深處有一隻斑斕猛虎,足有一丈多長,正張牙舞爪地向這邊撲來,帶起一陣風聲,吹得樹葉呼呼作響。

道宗皇帝猛催烏騅馬,向斑斕猛虎衝去。這隻猛虎大概是被道宗皇帝的氣勢震懾住了,嚇得扭送向北跑去。眼看這隻龐然大物就要逃脫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蕭觀音一攔絲韁,箭一樣向北飛奔而去。老虎見蕭觀音追來,受到驚嚇,跑得更快了。可是,它哪裡是蕭觀音的對手,工夫不大,胭脂馬便跑到猛虎的前頭。蕭觀音挽弓搭箭,瞄準猛虎狠狠地射去。綉箭不偏不倚正好射在距虎頭不足三寸遠的一棵大樹上。猛虎嚇得大驚失色,猛然停住腳步,轉身向道宗皇帝跑去。

這一切,道宗皇帝全看在眼裡。他知道,憑著皇后的箭法,射中這隻猛虎是毫無問題的。她之所以故意不射中,為的是把射中猛虎的機會讓給自己,維護自己的尊嚴。一股激動的熱流驀地湧上道宗皇帝的盡頭,他鼻子一酸,淚水注滿眼眶。

蕭觀音皇后不僅美貌多才,且非常有德。她不僅處處關心體貼自己,而且能像唐太宗的徐賢妃那樣關心朝政、國事,遇到什麼疑難事,能幫自己出主;自己有不當之處,能直言勸諫。

記得剛冊封為皇后不久的一天晚上,他們在宮中下棋,道宗眼看就要贏了。正在這時,一個宮女前來送參湯,不慎將燈盞碰落在地,獸油濺污了道宗的龍袍。道宗大怒,抄起身邊的鐵骨朵就往宮女頭上砸去!鐵骨朵有幾十斤重,砸到宮女頭上是定死無疑的。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蕭觀音急步走上前,攥住道宗手腕喊道:「皇帝息怒,打不得!」道宗正在氣頭上,哪裡聽得進去,用力一推蕭觀音,吼道:「碰落燈盞,罪當死!污朕龍袍,死有餘辜!」說著,又要往宮女上砸去。

蕭觀音被推倒在地,她坐在地上大聲說:「文王施仁政天下興,紂王施暴政天下亡,萬歲難道忘了不成!」

道宗聽了猶如一盆冰水澆在頭上,頓時清醒了,高興鐵骨朵的手木然停在空中,嘴裡喃喃地說:「朕不做紂王,朕要以仁治天下,以仁治天下!」他親手把宮女攙起來,饒恕了她。

這事很快在宮中傳開了,都說道宗是有道明君。如今,蕭觀音又把射死猛虎的機會讓給自己,真是個賢德的皇后!

道宗正在想著,那猛虎已呼嘯著向他跑來,他急忙挽弓搭箭向猛虎射去,不偏不倚,正射在猛虎的前額。猛虎吼叫一聲,重重地跌倒在齊腰深的茅草里。跟在道宗皇帝後邊的耶律乙辛見狀高喊:「九九射虎,旗開得勝,吾皇神威,驚天動地!萬歲,萬萬歲!」眾王公大臣都跟著高喊起來。剎那間,伏虎林沸騰了!高喊「萬歲!」的聲浪此起彼伏,震徹天宇。

小底(下層粗使太監)早在木葉山的最高處搭起御帳,斟好菊花酒,切好兔肝,攔好鹿舌醬。道宗皇帝和蕭觀音皇后在王公大臣的簇擁下,登上木葉山,走進御帳。

道宗和蕭觀音坐在高大的龍紋寶座上,眾公卿和命婦分別站立兩廂。道宗心情很激動地說:「朕開弓便射殺一虎,實乃上天相助,預示我大遼朝皇祚昌隆,讓我君臣用這第一杯菊花酒祭謝上天!」說完,道宗站起身,走出寶座,恭恭敬敬地把酒祭灑在地上。道宗轉身坐到寶座上,對眾人說:「朕今天格外高興,請諸位王公大臣各作詩一首,以記今日之盛。誰先作成,朕親自敬他菊花酒,兔肝肉。」

遼朝的王公貴戚大都崇尚武功,擅長弓馬,對詩詞歌賦則一竅不通。道宗讓他們當場作詩,個個急得汗流浹背,抓耳撓腮。

道宗對站在班首的耶律重元說:「皇叔是我大遼國最尊貴的皇親,就請皇叔先作吧?」

「這……」耶律重元額頭冒出涔涔的熱汗,窘迫地說:「皇叔出身武夫,終日身不離鞍,手不離弓。哪……哪裡讀過什麼書呀,皇叔實在……」

道宗的情緒還沉浸在射死猛虎後的極度亢奮之中,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說:「朕登基以來第一次畋獵就射殺一虎,此乃大遼朝鼎盛昌隆之吉兆,可喜可賀。朕讓你作詩,焉有不作之理?」

耶律重元憋得臉紅脖子粗,邊想邊咳咳巴巴地念道:「……老虎跑,大王射,老虎……倒,大王……大王樂!」

這叫什麼詩呀!逗得王公大臣們都樂了,但他們誰也不敢笑出聲,皇叔的權威他們是知道的,弄不好會招來殺身之禍。皇后蕭觀音實在憋不住卻笑了起來。

耶律重元恨不得找道地縫鑽進去。站在命婦班首的哈古只,見蕭觀音嘲笑自己的丈夫,心裡萬分氣惱,她想也讓蕭觀音當眾出醜,便對道宗說:「啟奏皇帝,皇嬸聽說皇后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何不請皇后當場作一首詩,讓我們大家見識見識。」

但見皇后笑微微地從寶座站起身來,向道宗深施一禮,輕聲說道:「妾雖才學薄淺,不擅詩詞,但被皇帝神威所動,吟成一首,請皇帝聖裁!」

道宗又驚又喜,連聲說:「好,快念給眾卿聽聽!」

「那……妾就獻醜了。」她蹙眉凝思片刻,輕啟朱唇,慢張繡口,邊想邊鶯聲念道:

威風萬里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

靈怪大千都破膽,哪教猛虎不投降!

「好詩!好詩!」道宗心情激動,情不自禁地拊掌大聲稱讚,「好個靈怪大千都破膽,哪教猛虎不投降!大有橫掃千軍,席捲殘雲之勢!皇后身為女流,卻有此大丈夫勃勃英氣,難得!難得!皇后真可謂女中才子!」

眾王公貴戚萬萬沒料到,蕭觀音一個遼國女子竟能寫出這麼好的詩來,個個驚得目瞪口呆,御帳里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當他們聽到道宗說「皇后可謂女中才子」時,一個個才如夢初醒,急忙大聲附和道:「皇后真不愧是女中才子!別說在閨中,就是在整個遼國,恐怕也沒有幾個能比得上皇后的。」

自此以後,道宗對蕭觀音更加寵愛,除了上朝以外,幾乎整天同蕭觀音待在一起,很少到其他嬪妃的宮中去。他希望蕭觀音早日為他生一位太子,將來承繼大遼基業。然而他失望了,蕭觀音始終沒有懷孕。他決定舉行一次再生儀,祈求神靈賜給他一個皇嗣。

皇帝要舉行再生儀,巫覡們便緊張地忙碌起來。他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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