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天上掉下餡餅來

梁中大通六年(公元534),一顆叫熒惑的行星竄到南斗星的位置上,引起民間一片恐慌。民間有歌謠:熒惑移南斗,天子跣步走。民間的恐慌傳到皇宮,皇宮裡也人心浮涌。武帝聽到這句民謠,便真的脫下鞋子,光著大腳丫子在他的金鑾殿走了一遍又一遍,爾後笑嘻嘻地說:「赤腳赤腳,熒惑回角;下殿下殿,災難不牽。」

這一年五月,一代戰神陳慶之去世,時年五十六歲。對於陳慶之的英年早逝,武帝大為惋惜。這位天才戰將,自八歲做了他的家童,幾乎就是在他的棋枰上長大的,終於成長為一代驍勇戰將。在他的短短一生,曾指揮大小戰役無數次,每一次都以智以勇戰勝數倍於自己的敵軍,創造了戰爭史上一次又一次神話。武帝追贈陳慶之為散騎常侍、左衛將軍,謚曰「武」,並詔令陳慶之的故鄉義興郡發500人為其會喪。

這一年過去一半,進入七月,蕭衍的南梁帝國除了不時有小的變民在邊境鬧事,基本穩定。但在北方洛陽,卻發生了一件大事。曾經在爾朱榮部下效力的高歡趁著爾朱家族的混亂,逐漸掌控了北魏政權,就像以往任何一個極權統治者一樣,高歡扶持拓跋家族的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元修做了新一任北魏皇帝。然而這個北魏青年並不甘於做傀儡皇帝,終於在一天帶領著他的傀儡團隊入關投奔關西大都督宇文泰,成立臨時政府。元修很快就不得不為他的這一衝動行為埋單,自負而又無能的元修很快就被宇文泰毒殺。宇文泰另立一個聽話的南陽王元寶炬為帝,史稱西魏。在極權統治下,缺少的是振臂一呼的佐命大臣,而不是皇帝,傀儡皇帝更是俯拾即是。十月,北魏丞相高歡再將一個十一歲的皇室兒童元善見推到帝位,又遷都鄴城(今河北臨漳西南),史稱東魏。

大同二年(公元536)年,曾一同效力於亂世英雄爾朱榮的侯景向權相高歡請求說:「請給我三萬人馬,我可南渡長江,打到建康,俘獲蕭衍老兒,命他來當鄴城太平寺住持。」侯景人不過五尺,且腿有殘疾,對彎弓射箭、騎馬殺敵都不擅長。但他老謀深算,為人奸詐,自參加葛榮農民起義軍而發跡。當亂世英雄爾朱榮發動河陰之變,北上討伐葛榮起義軍時,侯景一下子就投靠到爾朱榮帳下,為撲滅起義軍立了大功。爾朱榮被北魏皇帝元子攸殺死後,侯景又與高歡結成聯盟,迅速成為一個領兵數十萬的地方梟雄。高歡給他七萬人馬,侯景首戰即佔領南梁楚州,俘虜楚州刺史桓和。侯景乘勝沿淮河一路向南推進,在河南義陽遭到南梁長勝將軍陳慶之的迎頭痛擊。侯景大敗,不得不收拾殘兵敗將,北逃而歸。南梁皇帝蕭衍發動全國總動員,開始又一輪大規模北伐,雙方在黃河流域交戰數十次,雖各有勝負,卻並未佔領對方寸土寸地。這一年六月,東魏主動派使者前往建康,意求通和。南梁皇帝蕭衍因考慮連年戰爭,並未能佔領北方一寸土地,遂同意雙方和解。此後,雙方各派高級代表團前往對方首都,黃河兩岸保持十多年未開戰狀態。

公元546年底,東西二魏再次交戰,東魏權臣高歡七萬將士命喪黃泉,從此一病不起,便將權力移交其子高澄。重病在床的高歡見兒子滿臉憂色,便說:「我大病在身,可你的臉色比我還要難看,你到底擔心什麼呢?」

「目前鄴城寺廟、道壇太多,假和尚、假道士也開始泛濫成災,父親是否決定拆掉一些寺廟和道壇,將它們作為貴族的宅居呢?」

「你一臉的憂色,不會僅僅是要向我提出這個過時的建議吧。」

十六歲的高澄說:「父親是否意識到,目前東魏最大的威脅不是南梁,也不是西魏,而是據兵十萬,佔據河南十三州的那個矮個子的羯族人。」

高歡看了看這個人高馬大的兒子,說:「那件事過去很多年了,你至今仍耿耿於懷。」

很多年前,十三歲的高澄第一次把一個女人帶回家過夜,恰巧被父親發現了。第二天,當著很多人的面,高歡把那個羯族女人賞賜給他的高級幕僚侯景為妻。一旁的高澄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拔出了腰刀,這時他聽到父親說:「等你身體下面的那個東西長熟了再說吧。當然,也包括你身體上面的那個東西。」雖然不久父親還是讓人把另一個漢族女人送進他的卧室,但高澄卻從此有著一個抑制不住的念頭,那就是要親手殺掉侯景。

「父親說出這種話,該不會是因為你的生命真的到了最後時刻了吧?」

高澄的謀士司馬子晨說:「王爺的擔心不無道理。當初我在侯景帳下時,侯景曾親口對我說,現在高王在世,我且會收斂自己,高王百年後,我決不與那鮮卑小娃共事。」

「好吧,」高歡說,「我現在就把他召來,怎麼處置這個矮個子的羯族人,那可就是你的事了。」

高澄連忙拿來紙筆,然而高歡已經捏不動那一支筆了,儘管如此,他還是拼著最後的力氣,給侯景寫了一封信,信畢,仍不忘在信的右下角描上一朵梅花狼印,這是只有他與侯景兩人知道的辨別信件真偽的秘密。

高歡病危的消息侯景早有耳聞,各方面傳來的信息證明,高歡離死期已不遠了,但是,現在高歡卻突然給自己來信,讓他前往鄴城晤面,這信里究竟藏著怎樣的玄機和秘密呢?侯景的謀士王偉捏著高歡的信仔細地研究著,王偉說:「高歡要死了。」

「不錯,在他臨死前,他要滅了我,好為他的那個小狼仔子掃清障礙。」

帳內「呵」的一聲,像是炸開了鍋。然而侯景對自己的判斷並不自信,於是派他的一名親信前往鄴城探聽虛實。不久,親信回來說:「鄴城像過節一樣,高澄那小狼仔子正與一群侍者在皇宮醉酒高歌,跳舞行樂。」

「高歡老兒已經死了,」侯景說,「那小匈奴秘不發喪,卻故意以唱歌跳舞來掩蓋真相。又豈能掩得了我?」

侯景的親信們急了,說:「將軍,咱們可怎麼辦啊?」

一連幾天,侯景都在喝著悶酒,他似乎在等待著,等待著更加確切的消息。就這樣,半個月後,他等到高澄的一封任命:任侯景為豫州刺史,封河南王。然而,幾乎同時,一支來歷不明的部隊正向侯景佔據的潁川一帶悄悄移動。幾天之後的一天深夜,尚在睡夢中的侯景遭到東魏大將元柱的夜間伏擊。這次的伏擊,讓侯景損失慘重。侯景知道,讓高澄一同成熟的,已不僅僅是他身體下面的那個東西了,那小狼仔子已經長成一頭兇殘的惡狼了。他不得不對他的屬下說:「現在,擺在咱們面前的,就只有兩條路了,或投奔南梁,或西奔長安。」雖然這兩條路都極有可能是死路,但是,絕處逢生,也不是沒有可能。現在,侯景決定拚死一博。

侯景的謀士王偉說:「將軍何不兩條腿並步而行呢?」王偉說著,就真的在帳內邁起雙腿,走起了八字步。

侯景仍然拿不定主意,但幾乎是在一瞬間,數十萬東魏大軍迅速包圍了潁川,形勢之急,令人難以想像。侯景決於作出決斷,以屬下控制的十三州為誘餌,派出兩路使者,一路前往長安,與西魏丞相宇文泰取得聯繫,一路前往建康,探聽蕭衍的虛實。

武帝沉迷在同泰寺的香火中,只將朝中一切事務交給朱異。朱異在自家的花園裡會見了侯景的使者丁和。丁和原是南梁人,與朱異也算舊交,後來投奔北魏,做了侯景的門人。這位幾十年來一直侍從於侯景,卻從無建樹的門人毫不掩飾他對朱家花園的無比驚羨。他問朱異,這些年來,你是怎樣獲得南梁皇帝蕭衍的如此信任,這其中究竟有何種秘訣?朱異笑了笑說:「沒有什麼秘訣,只是皇上年紀老了,喜歡奉承,不愛逆言。作為臣子,又何必說些無謂的話來刺激他呢?」他帶著丁和參觀他豪華的住宅,一一指著堂上擺放的手工織就的金縷屏風、架上的珊瑚鈿、玉柄塵尾拂塵、七寶凈瓶、靠騎上的沉香鏤枕說:「這些皇家最珍貴的收藏,現在都成了我家的平常物件。」朱異又說:「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有一根接受恭維的神經,皇上更不例外。而且,隨著一個人權位的提升和年齡的遞增,當其他神經都相繼萎縮之後,那根接受恭維的神經反而更加敏感。作為臣子,你只要願意把自己最好聽的語言奉獻給皇上,你就能得到一切,包括榮耀,包括地位。」

丁和不辱使命,獻過侯景讓他帶來的黃金和珠寶,將侯景目前的處境及可能做到的一切向他的老朋友朱異坦誠相告。朱異不敢怠慢,立即就將丁和帶進皇宮。朱異特別叮囑丁和說:「皇上在正月十七做有一夢,夢中北方十三州全部歸降。皇上極其相信吉夢,你只說侯將軍做此獻出北方十三州決定的日期是在正月十七就行。」

武帝在他的陋室接見了丁和,當聽到侯景願意獻出相當於東魏三分之一土地的北方十三州時,這個八十四歲的老人竟然禁不住內心的激動淚花盈盈。他問丁和:「侯將軍作出這一決定是什麼時候?」丁和說:「是今年正月十七日清晨。」武帝更加激動,他看了看朱異說:「呵,呵,正月十七,你還記得這個日子嗎?」朱異說:「當然記得,那天晚上,陛下做了一個吉祥之夢,現在,這個夢得到應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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