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天才戰神

河陰屠殺的血腥氣久久瀰漫在北方大地。北海王元顥逃走了,臨淮王元或逃走了,安豐王延明也逃走了,士大夫們能逃走的都逃走了。他們逃到蕭梁的首都建康,向南梁皇帝蕭衍尋求政治庇護。昔日仕女雲集、商賈如流、車喧馬鬧的洛陽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這種寂靜就連殺人如麻的爾朱榮也覺得心裡發毛,他甚至夜夜聽到成群的冤魂在他的居所上空驚悸號叫。他對屬下說:「洛陽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哪兒有我的老家河內舒服?」於是,他帶著傀儡皇帝元子攸撤出洛陽,遷都河內(今河南沁陽)。

洛陽成了空城,強大的北魏日薄西山。北魏的現狀,讓那些過氣親王看到新的希望。最先覺醒的是北海王元顥,終於有一天,他向梁武帝提出:「呵呵,尊敬的陛下,我想家了,想我的北方大地,想我仍留在北方的親人。」說時,元顥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梁武帝何嘗不清楚元顥最想的到底是什麼。其實,他早就想著要讓元顥回到北方,南北戰爭打了多少年了,誰也沒有佔上風。與其這樣無休止地打下去,不如尋找另外的途徑。他忽然想起一句話: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培養一個傀儡皇帝未必不是一個最好的辦法。武帝的決定,遭到蕭梁朝廷多數大臣的反對。尚書左僕射柳津說:「北魏的這些親王都是一些養不家的狗,他們在窮途末路中投奔建康。但他們內心中沒有哪一天不在夢想著他們的北魏帝國,送他們回歸,無異於放虎歸山。」

御史中丞郭祖深說:「北魏雖然遭受洛陽之變和河陰屠殺,但目前尚有六十萬軍隊掌握在梟雄爾朱榮手裡。爾朱榮統治著整個北魏朝廷,正伺機取代傀儡元子攸,斷不會放任元顥坐擁洛陽,他們必然會用重兵阻止元顥的回歸。」

就連一向極少在公開場合發表意見的尚書令徐勉也放棄了中立的立場,勸武帝說:「護送元顥的事,陛下還是三思而後行。」

蕭衍只得放棄護送元顥回歸北魏的打算。

一年之後,北魏泰山太守羊侃拒絕接受北魏朝廷驃騎大將軍的任命,帶領屬下一萬餘人,戰馬二千匹,突破北魏大軍的重重防線,投奔自己的出生地蕭梁。這件事似乎又重新鼓舞起武帝蕭衍的信心。於是,他將護送元顥北歸,讓其充當傀儡皇帝的意見再次提起,但仍然受到朝廷上下的反對。蕭衍的高級秘書朱異這幾年出入於皇上左右,正大有替代徐勉,成為武帝最得力的心腹大臣之勢。他看準了蕭衍好人佞己的習性,便極力說:「天監以來,我蕭梁以文治之功,已有長達二十八年的穩固統治,遠遠超過南朝歷史上的永嘉之治。現天下向梁,四海歸心。而北魏連年內亂,正分崩離析,兵書雲『不戰而屈人之兵』。臣以為,送元顥歸北,不失為南北通和之上策。」

柳津依然充當反對派的角色:「送元顥歸北,必然又將掀起一場新的戰爭。陛下這些年來重文輕武,再加上一批立國功臣相繼去世,南梁軍隊青黃不接,並不構成與北魏決殺的陣勢。」

「胡說,」武帝開始發怒了。蕭衍最看不得有人滅自己志氣,長北魏威風,當時就拉下臉來說:「韋睿死了,曹景宗死了,王茂也死了,這是事實。但是,陳慶之不是在渦陽以三千之師擊潰北魏七萬人馬,創造了南北戰爭史上一段神話嗎?」

武帝發怒,朝廷上下誰也不敢繼續說話。武帝所說,也是事實。一年前的渦陽之戰人們當記憶猶新,在那場戰役中,年輕將領陳慶之的確讓人們看到他過人的膽識和指揮若定的軍事才能。

由於北魏壽陽守將元法僧的降梁,蕭梁朝廷日思夜想的北方重鎮壽陽回到蕭梁的手中。然而不久,渦陽(今安徽淮北蒙城一帶)守將王緯降北,渦陽很快落入北魏手中。渦陽的丟失,剛剛被蕭梁控制的壽陽隨即變成一座孤城。陳慶之接到命令,很快與從九江趕來的江州刺史韋放在壽陽以北、渦陽以南會師。兩支軍隊剛剛落腳,就接到報告,北魏元昭的五萬人馬正火速向渦陽推進,其先頭部隊已到達距渦陽四十里處。韋放是當年振遠將軍韋睿的兒子,但他卻沒有上一代人的英勇,也沒有上一代人的智謀。遇到這種情況,韋放一時失去了主見,說:「怎麼辦,敵軍五萬,而我軍不足八千,是撤還是進?」陳慶之說:「渦陽不拿下,壽陽必然不保。現在,趁著元昭的先頭部隊長途行軍,立腳未穩,殺他一個下馬威,先挫挫敵軍的士氣。」韋放還在猶豫,陳慶之便說:「你留守大營,聽候動靜,我帶領二百騎兵突襲敵營。天亮後,你就等著我的消息吧。」

那支北魏軍隊經長途行軍,已是十分疲勞。當陳慶之的這支騎兵突然襲來時,這支魏軍的先頭部隊正在睡夢中。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會在半夜裡遭到一支不明身份部隊的攻擊,只聽北魏大營里到處是戰馬嘶鳴,到處是喊殺之聲。慌亂中的北魏人在夜色中四處逃竄,一顆顆人頭紛紛落地。陳慶之目的達到,並不求全勝。趁著天色未明,立即帶著自己的人馬撤出敵營,返回營地。這次夜襲,不僅讓北魏增援渦陽的軍隊遭到致命的打擊,也大大地挫傷了魏軍的士氣。此後的日子裡,陳慶之與韋放的軍隊就駐守在渦陽以北二十里之處,與北魏大軍相互對峙,雙方你來我往,大小戰役上百次,各有勝負。

轉眼到了冬季,因渦陽久攻不下,南梁軍隊士氣低落,而朝廷的增援部隊卻久久不到。北魏人馬開始在陳慶之駐地四周築下十三座城壘,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包圍圈。韋放再次提出,渦陽久攻不下,眼下已到冬季,南方的士兵必然耐不住北方的寒冷。只怕時間久了,士氣會更加低落,不如就此撤軍。陳慶之說:「雖然渦陽仍在北魏人手中,但我們的八千軍人卻頂住了北魏五萬人的進攻,這難道不是巨大的勝利嗎?眼下敵軍也是遠距離作戰,同樣疲勞,同樣士氣低落。如果我們在這時候撤軍,這大半年的堅守就前功盡棄,又如何向朝廷交待?」

堅持撤軍的人佔了大多數。陳慶之手持皇帝的符節,跳上一座高台,大聲地說:「自從我們去年佔領壽陽以來,朝廷為我們耗費了大量財力,渦陽雖然目前仍在北魏手中,但這大半年的相互交戰,已大大挫敗了敵軍的士氣。孫子兵法上說,必須置之死地而後生,越是在這個時候,誰能堅持到最後,最後的勝利就將歸於誰。我有皇上的符節在此,誰要是再提撤退的話,我將以皇命處之。」

陳慶之認為,敵軍在我們周圍築下十三座城壘,這實在是給我們取勝創造了極好的機會。大兵團作戰,以弱小的兵力未必能夠戰勝他們。現在,敵軍分散屯集,我軍正可以各個擊破,一個一個地收拾他們。陳慶之開始調整戰略,變大規模進攻為小部隊突襲。當天夜裡,陳慶之率騎兵數百人,突然殺進敵營。接連的幾天,陳慶之一連攻下四座敵軍營壘。在那段日子裡,魏軍每到夜裡就驚恐萬狀,誰也不敢睡覺,生怕在睡夢中就糊裡糊塗地掉了腦袋。

北魏的增援部隊無法接近渦陽,渦陽卻不斷遭到陳慶之部隊的一次次進攻。這一年十一月,渦陽守將王緯終於向南梁軍隊舉起白旗。陳慶之的軍隊登上渦陽城,「梁」字大旗在渦陽城頭迎風招展。北魏軍隊知道大勢已去,便紛紛收拔大營,準備北撤。陳慶之將斬獲的敵軍頭顱掛在陣前,開始向敵軍大營發起總攻。北魏五萬大軍頓時土崩瓦解,潰不成軍。陳慶之乘勝追擊,那場戰役,北魏人的屍體塞滿了渦水。

想著那年雍州起義攻打郢州時,小小少年陳慶之站在沙盤上縱橫捭闔,語驚四座。想著這幾年來陳慶之的一次又一次以極少的兵力戰勝數倍於敵的驕人戰績,蕭衍從心裡為這個自幼在身旁長大的年輕將軍感到自豪。蕭衍不顧眾臣的反對,執意封元顥為魏王,並派年輕將領陳慶之領七千人馬護送元顥,一路向北。

陳慶之精心挑選了七千人馬,又向武帝請求三個月之後執行護送元顥歸北的任務。陳慶之知道,護元歸北無疑是一趟極其冒險的行動。此去洛陽,孤軍深入,不僅路途遙遠,且要闖過敵軍數道防線。自己這七千人馬,必須是精銳之師,無敵之師。三個月後,陳慶之向武帝表示:陛下,現在請允許我護送元顥前往洛陽吧。蕭衍知道,經過三個月的訓練,陳慶之的這七千人足可抵擋北魏人的十萬大軍。他囑陳慶之說:「此一路北進,你須靜觀時變,如遇不測,就殺掉元顥,迅速南撤,務必完師回梁。」

陳慶之臨行前,蕭衍又特別交給他一樣東西,那是幾年前叛逃北魏的蕭綜幼時的一包衣物。蕭衍說:「如果看到朕的不肖子蕭綜,請把這個交給他。」蕭衍說著,眼裡滴下一行淚來。雖然蕭綜早在洛陽的居處對著蕭寶卷的肖像晨昏禮拜,但蕭衍卻依然將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聞著那包衣物上隱隱的奶香,陳慶之似乎看到一顆慈父的拳拳之心。陳慶之被蕭衍的憐子之情深深打動了。

陳慶之護送元顥渡水北上,意外的是,一路上卻並未受到北魏人的正面阻擊。北魏朝廷正面臨著多重壓力,一方面是國內的變民暴動風起雲湧,其中以變民邢杲的勢力最為強大。北魏政府撤東牆補西牆,哪裡有精力對付正一路北上的陳慶之?陳慶之很快佔領了北魏的第一座城池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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