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嬉皮士

天監七年(公元508年)的一個炎炎夏日,武帝蕭衍帶著他的家人前往南郊的籍田視察夏收。就像往年一樣,皇上照例要走下田去,扶一下犁,插一把秧。耕種籍田的老農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這一次竟然將他的最小的女兒帶到籍田。遠遠的,那個少女落入皇上的視線,她褲腿高挽,一雙沾滿泥巴的天足,像是剛剛起泥的蓮藕。一陣風起,掀動少女的衣襟,少女半邊初隆起的乳胸一下子暴露在皇上的面前。執意親民的皇上打發了家人,只留下一些羽林軍陪伴著他。家人走後,興緻正濃的皇上真的脫下鞋子,走下泥田,割了一畦黃燦燦的稻穀,又在農人的攙扶下,犁了一趟田。這天中午,皇上決定在籍田用膳。在一方草棚中,農人的家釀讓皇上興趣大增,他不禁喝了一碗又一碗,最後只能爛醉如泥。羽林軍們在草棚周圍搭上布幔,為皇上臨時安排了一張御席。皇上喝退左右,只允許那個農家少女單獨伺候。

那一次的籍田耕種,蕭衍獲得雙重豐收。不久,那個農家少女典著大肚子走進皇宮,成為蕭衍繼丁令光後的第四位嬪妃,她也姓丁,位列充華。第二年的某個時候,第六位皇子降生,蕭衍為這第六位皇子取名蕭綸。

武帝的幾個兒子大都在五六歲前後就學會背誦五經,能寫出一首首詩歌,唯獨蕭綸到了這個年齡,竟連發音都不完整。再加上蕭綸的母親在後宮地位最低,於是他自幼就飽嘗兄長們的不屑。他們總是一次次嘲笑他說話的樣子,嘲笑他走路的姿態,他們總是在遊戲中將他打得鼻青臉腫。於是他發誓,等他長大了,一定要報復他的這幾個兄長,讓他們同樣嘗嘗被人欺負的滋味。

就像其他兄弟一樣,蕭綸大約在他八歲時,即被分封為王,他的屬地是在南徐州。那時候,他的母親丁氏還相當年輕,但父親自從不近女人後,父親原先的嬪妃們就只能隨各自的王子前往分封地。一同前往的還有一個名叫高義的長史。而實際上,代理南徐州政府事務的,就是這位叫高義的人。是在一個深夜,他發現了母親與高義之間的秘密。母親誇張的表情,母親淫蕩的叫聲讓他感覺成人世界的醜陋不堪的同時,也讓他剛剛發育的身體血脈賁張。在以後的日子裡,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在夜深人靜時悄悄潛到母親的房門外,在母親誇張的哼叫聲中發泄著自己像潮水般湧來的情慾,尋找著那種與生俱來的痛楚與快感。他發現,在半夜三更進出母親閨闈的男人總是在不停地變換著,而到了白天,母親又是一副淑儀的面容。他很想殺掉那個長史,殺掉一切進入母親閨闈的男人。他也曾想過把母親的秘密告訴父親,他要親眼看到父親是怎樣將母親以及那些進入母親閨闈的男人一個個殺掉,但他隨即知道,父親的那些嬪妃全都是一樣。事實上,每個王府都有太多的醜惡,太多的淫亂,只是那些醜惡和淫亂被一種仁義和道德掩蓋著。每個男人表面看來都像一個君子,每一個女人看上去都是淑女。

當他明白這一點後,他似乎真的長大了。

他的身邊總是聚集著一些闊少,這些闊少們留著古怪的髮型,穿著花哨的衣服,他們花錢闊綽,一擲千金;他們逗雞、遛狗、玩蟋蟀;他們在稀奇古怪的行為中尋找感官的刺激,製造著屬於他們的歡樂。他們知道他是一個王爺,於是就千方百計地巴結他,他們將他帶到賭場,帶到妓院,將人世間的聲色犬馬都一一展現在他的面前。他這才覺得,同他們在一起,要比同自己的那些兄長們在一起開心得多。比起看上去溫文爾雅,內里卻奸詐無比的士大夫們,這些京城闊少要真實得多,也可愛得多。

他的荒唐,他的不務正業,總是會遭到父皇及兄長們的嚴厲斥責。有一次,因為他把一個前來視察的京城大員扔進了糞窖淹得半死,武帝在一氣之下削去了他邵陵王的番號,並且讓人將他用鐵鏈鎖了三天。後來父皇又把他叫到身邊,痛哭流涕地教訓了他一番,又恢複了他的蕃王地位。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無法再容忍母親頻繁地與那些長史們輪番上床,於是他打發了那些把他太不當回事的長史,開始獨自處理一些百姓找上門來的官司。後來他發覺,找他打官司的人漸漸少了,他很高興,他覺得他已經在南徐州建立了自己的威望。只是他不知道,他的所謂威望其實是建立在凶蠻和粗暴的基礎之上。南徐州的百姓知道他們的州長是一個惡作劇的傢伙,他們寧願躲開他,就像躲避一個瘟神。

有一次他決定來一次微服私訪,他帶著幾名下屬走到漁市視察。他問一個賣鱔魚的小販,你知道你們的刺史大人嗎,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啊?那個賣鱔魚的小販張口就說,你是說蕭綸嗎,那傢伙仗著他老子是當今皇上,其實他就是一個惡棍。蕭綸屬下說,大膽。但蕭綸阻止了屬下的發怒,問道,我聽說他上次辦的幾件案子很得民心啊,你難道不知道嗎?那個小販大聲地叫著說,如果那也叫辦案子,白痴也能當刺史了。蕭綸再也忍耐不住小販這樣的當面辱罵,他讓屬下將那個可憐的小販按在地上,硬是將一條活的鱔魚塞進小販嘴裡。那條鱔魚順著小販的喉管一直鑽到小販的腹腔里。那個小販很快口吐鮮血,倒地身亡。

不久,他再次微服私訪,這一次他有了奇怪的發現,市面上的人都不肯與陌生人說話,無論你問他什麼,他們都一律以搖手或搖頭代替,然後很快走開。他覺得這樣很好啊,再也不會有人敢在背地裡說他的壞話了,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蕭綸對這樣的微服私訪開始有了特別的興趣,他總是一次次走到街頭,尋找著新的發泄的目標,也為了尋找新的刺激。那一天大街上走來一隊送葬的人,孝子們披麻戴孝,樂師們吹吹打打。他被這樣的場面吸引了,忽然有了新的靈感,於是他強迫一個孝子脫下喪服,讓他穿上。他學著那個孝子,跟在棺材後痛哭哀號,引起市民們一陣陣轟然大笑。他覺得這玩法新鮮,只是不怎麼過癮。過了幾天,他讓人特意製作了一口很大的棺材,將他的一個下屬裝了進去,然後就讓人抬著那口棺材一路上吹吹打打招搖過市。他的惡作劇越鬧越凶,以至成為南徐州市民閑暇時一個個開心逗樂的段子。這些段子傳到建康,傳到武帝那裡。武帝命人將這個不肖之子召進京城,再次免除他的職務,命他呆在宮裡,一步也不準出離。東宮裡的深牆大院又如何關得住一個頑劣的性情,蕭綸在宮裡憋得久了,終於設法逃出來,逃到熱鬧的大街上。他要報復父親,他要用意念狠狠地懲罰那個可惡的老頭兒。他在大街上物色到一個形象酷似他父親的老者,於是將那老者帶到宮裡,命他戴上皇帝的宮冕,讓那老頭兒坐在高高的堂上,自己則趴在地上磕頭如倒蒜,口中叫著:「父皇大人饒命啊,兒臣再也不敢了。」那老頭兒嚇得尿都出來了,不知道接下來這位皇子還會怎樣捉弄他。蕭綸磕完頭,立即換了一副兇惡的面孔,大聲地罵著:「狗入的蕭衍,你敢用鐵鏈捆我,你敢削去我的刺史官職,老子現在就讓你嘗嘗皮鞭的滋味。」說著,就立即扒下那老頭兒的衣服,掄起皮鞭,將那可憐的老頭兒抽得皮開肉綻。

這一次,武帝痛下決心,不再饒恕這個不肖之子。他派人將蕭綸連夜捆到京城,賜他一條白綾,讓他自己結束生命。沒有一個人前來勸阻,也沒有一個人肯為這個孽子說一句求情的話,他們中間沒有人不了解武帝的性格,他們倒是要看看武帝這一次到底會怎樣懲罰這個忤逆的兒子。就在武帝騎虎難下的時候,他的太子蕭統得到消息立即趕來了。蕭綸見到哥哥,立即叫著:「哥哥你要是阻止這老頭兒你就不是人。」但太子是寬宏的,他決不計較弟弟的頑劣,蕭統伏在地上苦苦為弟弟求情。武帝由此借梯子下樓,他把皮球踢給太子,說:「你是太子,朕已將國事都交給你處理了,如何處置這惡棍,你看著辦吧。」說完掉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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