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叛逃的王爺

公元525年(北魏正光六年),鎮守彭城(今江蘇徐州)的北魏刺史元法僧叛魏降梁,並自願獻出北方軍事重鎮彭城,這件突如其來的事件在南梁皇帝蕭衍剛剛平靜的心裡再次掀起一陣波瀾。

這一年十一月,中書舍人張文伯受北魏朝廷的派遣,前往北方重鎮彭城視察城防。彭城刺史元法僧帶著下級官員諂媚的笑臉,陪同張文伯視察彭城的每一處街巷,每一座營房。在接下來的視察中,這位傲慢的朝廷命官對元法僧的工作大為不滿,橫加指責,他指責元法僧沒有按照朝廷的防衛標準嚴密布防,指責元法僧對士兵管理不力,指責元法僧對朝廷懷有二心。元法僧一開始還耐心地聽著這位朝廷命官的訓示,後來他再也沒有耐心了,於是與這位上級發生了爭吵,最後雙方動起手不來。元法僧終於揮起刀來,還沒等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員作出反應,一顆帶血的人頭就滾落在地。身首異處的朝廷命官終於閉上他那張令人憎惡的嘴,元法僧也在一瞬間的震驚中作出一個決定:投奔南梁。

在得到彭城刺史元法僧挑殺了朝廷立法委員張文伯後,北魏朝廷幾乎是在第一時間裡作出反映,派第二位大員前來彭城了解事件的真相,並決定對元法僧撤職查辦。鐵了心的元法僧在一見到這第二位朝廷大員時就把話直接挑明了,他說:「我已經無法再回到洛陽,現在,擺在我面前的就只有一條路,投奔南梁,請問您要不要同我一起帶著士兵們渡水南下?」元法僧的叛變行為當然地遭到北魏朝廷大員的嚴厲斥責。元法僧是豁出去了,於是,早有準備的他手起刀落,毫不手軟地削去第二位朝廷大員的腦袋。

接下來的時間裡,元法僧所做的事情就是設法與南梁的官員取得聯繫,讓他們火速派人前來,接收南梁這些年來朝思暮想的北方重鎮彭城以及他的兩千人馬。

元法僧執意降梁的消息傳到建康,整個南梁朝廷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興奮得難以自禁。包括蕭衍在內的所有人或許都不止一次夢想過要奪回北方的另一個重鎮壽陽,但卻從來沒想過要把坐落在北魏心臟附近的彭城納入南梁的版圖。彭城一旦易幟,南北統一的夢想就真的接近現實了。

一場新的北伐就將開始,蕭衍從泛黃的經卷中抬起頭來,他親自來到白下城視察三軍,並鼓勵士兵們在即將到來的北伐中英勇殺敵,立功受勛。與此同時,蕭衍認真盤點起自己的家底。這些年來,由於他的重文輕武,他的軍事力量已大不如天監初。曹景宗早就死了,韋睿也死了,連一直年輕力壯,氣吞山河的王茂也臃腫得路都走不動了。現在,他似乎再也找不出一個可以拿出手的人物來充當此次北伐的前線指揮。也就在這時,他的次子蕭綜向他提出,願意擔任此次北伐的總指揮,請父皇撥給他五千人馬,前往彭城。

蕭衍看著這個膀大腰圓的次子,他答應了。蕭衍說:「你此次擔任北伐總指揮,也是你第一次親臨前線,一是要將元法僧接回建康,二是要接管北方重鎮彭城,你要接受天監年洛口戰役中你六叔蕭宏的教訓,千萬不要落得個讓後人恥笑的下場。」然而,他並不放心這個性格怪僻的兒子,蕭綜的大部隊剛剛出發,蕭衍即將在自己身邊長大的中書舍人陳慶之找來。蕭衍說:「慶之,你今年有四十二了吧,你自幼跟隨我,雖然從沒有親臨指揮戰鬥,但也目睹大小戰役多起,現在,是你立功受勛的時候到了。」蕭衍撥給陳慶之二千精兵,命他為此次北伐副總指揮,以接應剛剛出發的蕭綜。

從八歲開始,陳慶之就做了蕭府的家童,事實上,在這幾十年內,陳慶之所扮演的角色就是蕭衍的一個忠實的棋友。多少年來,不論什麼時候,只要蕭衍的棋癮犯了,陳慶之隨叫隨到,他的棋藝在無數次博弈中得到提升的同時,他也跟著蕭衍學到了戰場上博弈的本領。他所缺少的,就是戰場實戰的機會。現在,這個機會終於來了。蕭衍說:「我現授你黃銅符節,雖然蕭綜是此次北伐的總指揮,但在必要時,你可自行行動,不受蕭綜調遣。」

北魏朝廷當然不甘心彭城落入南梁之手,專權的胡太后派她的兩位親王元延明、元彧率領兩萬人馬兵分兩路,一是阻截蕭綜部隊前進的步伐,二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在梁軍之前佔領彭城。北魏和南梁的軍隊從南北方向同時向彭城進軍,現在,雙方比的就是速度,誰先到達彭城,誰就佔據了主動權。

蕭綜的五千人馬從建康出發,不到三天即到達離彭城五十里處的平山。眼看著彭城就在眼皮子底下了,蕭綜卻突然將大部隊在平山駐紮下來。隨後而來的陳慶之與蕭綜在平山相遇,陳慶之問:「彭城即在眼前,王爺為什麼大部隊裹足不前?」蕭綜說:「元彧的大部隊正向我們撲來,以我的五千之師與元彧的一萬人馬相拼,豈不是以卵擊石嗎?」陳慶之說:「兩軍相遇,勇者勝,元法僧降梁的決心已定,現在我軍如果不立即前去增援,彭城失守是小,更要將元法僧送入北魏虎口。這樣的事一旦發生,我南梁將從此失信於天下,更被人唾罵千年。」

而事實上,決心降梁的元法僧眼見著北魏大軍步步逼近,而南梁接應的軍隊卻遲遲不前,料到事態有變,不得不率領自己的二千守城士兵棄城而逃,彭城實際變成一座空城。

蕭綜與陳慶之素來不合,此時便一意孤行,說:「我是此次北伐總指揮,誰敢不聽我的命令,軍法從之。」陳慶之於是亮出皇上的符節,說:「我有符節在身,皇上交待,必要時我可不聽調遣,自行行動。」說著,便帶領他的兩千人馬向彭城進發。剛出發不久,即與元彧相遇。陳慶之帶領軍隊勇猛殺敵,以摧枯拉朽之勢撕開敵人的防線,逼近彭城腳下。剛剛棄城而逃的元法僧見南梁軍隊佔據彭城,便又殺了個回馬槍,在彭城與陳慶之會合,彭城終於被南梁佔領。

陳慶之一面派人護送元法僧前往建康,一面迎請蕭綜進城。蕭綜見彭城終於被陳慶之拿下,便也大搖大擺地進駐彭城。彭城被南梁軍隊佔領的消息傳到建康,大喜過望的蕭衍以最隆重的儀式歡迎元法僧的到來,不僅親授元法僧最高監察長司空及始安王,元法僧的兩個兒子也被分別安排了顯要的官職。同時,蕭衍也對初次出戰即大獲全勝的陳慶之作了破格嘉獎,授他為威猛將軍。

然而在彭城,這天晚上,有一個人卻夜不能寐,這個人就是南梁北伐前線總指揮、豫章王蕭綜。

就如人們此前看到的,在搶佔彭城的道路上,蕭綜腳下每前進一步,都充滿了猶疑和矛盾。除了他自己,沒有一個人能窺探出他複雜的內心。

那一年,當他從母親吳淑媛處得知自己的確是七個月生下的孩子時,他悄悄來到地處丹陽的蕭寶卷的墓地,在一個深夜偷偷地挖開墳墓,割破自己的手臂,將鮮血滴在蕭寶卷的遺骨上。就像民間所說的一樣,他殷紅的血很快滲進了那具遺骨,他這才確信,這具白骨與他有著怎樣的血緣關係。那天夜裡,在那個荒涼的墓地,蕭綜對著蒼天號啕大哭,他發誓,一定要積蓄仇恨,除掉殺父篡位的仇人。

從那以後,蕭綜的性格大變,變得更加內向,更加深沉。常常是在半夜裡,當王府里所有的人都熟睡以後,他卻披散著發頭,獨自在孤燈下深思。他在鏡子里看到自己那雙被複仇的慾望燃燒得發紅的雙眼,他對自己說,從現在起,我要做卧薪嘗膽的勾踐,要做隱姓埋名的荊軻。他在屋子裡鋪上粗礪的沙子,他就那樣每天赤著腳在沙子上奔跑著。每年蕭寶卷的祭日,蕭綜都要來到丹陽的蕭寶卷墓園祭拜。他又偷偷派人與早在天監初即逃亡到北邊去的蕭寶寅取得聯繫,他在信中稱蕭寶寅為「叔父大人」。雖然他從來沒有收到過蕭寶寅的回信,但他相信蕭寶寅遲早會接納他的。他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他將是齊皇室最後一個復仇者。

北魏朝廷當然不會甘心自己的失敗,決心要從南梁人手中將丟失的軍事重鎮彭城重新奪回來。北魏人在彭城四周安營紮寨,駐紮足足有四萬大軍,他們相信,以他們數倍於南梁的兵力,將彭城重新據入手中應該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直到這時,蕭衍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此前他和他的朝廷都被彭城這塊從天而降的大蛋糕砸昏了頭,卻沒有想到彭城距建康遙至千里。彭城對於北魏人就好比是一顆不小心掉在嘴角的飯粒,只要他們稍稍伸一下舌頭,就能隨時將那顆飯粒重新舔到嘴裡。現在,彭城成了南梁人手中一顆燙手的山芋,弄不好還會讓它燙出一手的泡來。於是,蕭衍下令從彭城撤兵。

一心準備叛魏的蕭綜意識到,現在,他離自己的願望只一步之遙了,他只要一伸腿,就能邁到北魏的大營。這天晚上,蕭綜派一名親信悄悄地來到北魏大營,當面遞交了他的投誠文書。讀著這份投誠文書,北魏人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兩軍交戰,大敵當前,敵方的總指揮卻派人送來投誠文書,誰能相信這不是南梁前線總指揮蕭綜的一個詐敵計謀呢?但也不是沒有人相信蕭綜叛逃的誠心。一位名叫鹿悆的謀士自告奮勇地說:「我們似乎沒有理由懷疑蕭綜的這封文書,如果他真有誠心,我們何不可以同他訂立一份盟約,這將免去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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