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佛道之爭

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天,蕭衍帶著自己的兩個兄弟蕭宏、蕭恢以及呂僧珍、陳慶之等人前往南郊籍田看春播的情況。這是蕭衍沿襲歷代帝王徵用民力耕種田地的傳統,每到春耕或是秋收,帝王和諸侯們不管多忙,都會親自來到籍田,哪怕是做做樣子,也表示對稼穡之事的尊重,也是讓子孫不忘農業之本。籍田裡早就準備了一副雕有龍的圖案,漆有金粉的犁,蕭衍在侍從的攙扶下扶起犁在籍田裡走了幾步。接下來,跟隨的諸王也須照著樣子在籍田走上幾步。所有的皇親都走過一遍後,代替耕作的農人們獻上一捧五穀,表示一年的勞作已獲豐收。這時,鞭炮齊鳴,山呼萬歲之聲此起彼伏,一切儀式也就算完成了。

從籍田回來,蕭衍情緒不錯,他讓人拐到了朱雀橋外。朱雀橋外是建康的城鄉結合帶,也是建康城有名的集市貿易地。正常的年份里,每當清晨,這裡總是人山人海,叫賣之聲不絕於耳。一年前,蕭衍大軍在朱雀橋與蕭寶卷的政府軍展開生死激戰,終於攻進建康,蕭寶卷朝廷宣告滅亡。一年過去,大戰的硝煙已經散盡,然而去年的大饑荒卻讓這裡人煙雜蕪,一派蕭條。城牆根下雜亂地搭起一些簡易窩棚,居住著一些流浪的鄉民。蕭衍的到來,立即引起這些流浪鄉民的注意。他們並不知道來者是當今皇上,但從他不凡的氣度以及他被人前呼後擁的陣勢,知道這是個有來頭的大人物。一老者端只瓢走過來說:「老爺是來施粥的嗎,我們都在這裡等了一早上了,怎麼還不見粥車的影子?」老者話畢,從那些棚子里湧出一個個衣裳襤褸的難民,眼巴巴地看著這一干人。原來自從去年大旱後,一批批災民涌到建康,便有一些樂善好施者每天載著大鍋到這裡為災民施粥。天氣漸漸回暖,災民也一批批離去了,但仍有一些災民留在這裡,等待施粥。

蕭衍說:「你們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麼不回家去,倒情願在這兒流浪?」

老者說:「現在還有什麼家?家早沒了。」

另一老者說:「這年頭,哪兒有一口吃的,哪兒就是家。」

呂僧珍說:「眼下正是秋種時節,你們應該回家種田地去啊,再不回去,這一年就全完了。」

一個中年漢子說:「你這位官人站著說話不腰痛,有田地我們還不去種,哪個天生是出門做叫花子的命?」

呂僧珍又問:「你們的田地呢?」

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一個年輕人說:「田都在中小地主手裡,他們要給你種就給你種,要不給你種,就不給你種。」

呂僧珍問:「那是什麼道理?」

一個膽大的中年人說:「這些年金鑾殿里不停換主,每換一次主,都要出籠一些新花招。去年蕭衍坐了江山,實行屯田屯兵,田地都被官府征去了。你想,官府拿的是朝廷的銀兩,他們給出的租錢比我們的要高,地主們當然情願把田給官府種了,只將小塊的山田分給農民。山田本來就種不出什麼糧食來,去年又遇上那樣的大旱,顆粒無收,這不就出門流浪了嗎?」

又有人說:「什麼屯田戍邊,我們那兒離北魏幾百里地,分明是官府盤剝百姓,所以才支出些招招來。可那些田地仍然空著,官府里沒有一個好人,就曉得欺負老百姓。」

蕭衍說:「你們講的情況屬實嗎,官府占著田地,卻沒人耕種,你們收不到糧食,他們也收不到租,那不是官府與百姓都得不到好處,反而讓田地撂荒嗎?」

那個年輕人說:「我們講的,句句屬實。老爺不信,就去我們那裡看看。朝廷屯田是按田畝下撥的田金,田種與不種,官府照樣從朝廷拿到銀兩。官府就拿這些朝廷的錢放高利貸,開賭館妓館,哪裡還管百姓的死活?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農民。」

呂僧珍說:「當然還有朝廷。」

「是這話呢,」那人說,「可皇帝老兒坐在金鑾殿里,他哪曉得這些情況?」

蕭衍像是自語,又像是問他身邊的人說:「官府如此貪贓枉法,為什麼派出去的典簽不負責上報?」

「典簽頂個屁用,說是朝廷派來下監督諸侯的,其實是得了好處,早就與那些混帳王爺穿著同一條褲子,有的就與那些王爺一起為非作歹,只瞞著皇帝老兒一人。」

一旁的蕭宏聽不過去,說:「大膽刁民,皇帝陛下是你們這樣稱呼的嗎?」

蕭衍阻止了六弟,說:「罵得好呢,你們都聽到了,各路諸侯為非作歹,官府也是拿著朝廷的奉祿,卻干著欺瞞朝廷,危害百姓的勾當。皇上坐在深宮裡聽著讚歌自我陶醉,這樣的朝廷,還不該被老百姓罵嗎?」

天監二年(公元503)八月,梁武帝發布詔命,在繼續擴大屯田屯兵的同時,下令流落他鄉的農民一律回鄉種田,恢複原有的田宅,除官府確實在墾者外,全部都拿來分給農民。

經過天監元年的洪旱大災,上天終於垂順蕭梁。天監二年,整個江南天遂人意,其他各州郡也都風調雨順。由於朝廷鼓勵屯田,多數農民回歸鄉野,農民有了土地,年成又好,幹起來就特別賣力。這一年秋天,蕭梁境內糧食全面豐收,而在江南的一些地區,由於土地肥沃,更是獲得高產。

這一年八月,蕭衍下詔對建康附近的同泰寺進行維修改造。意外的是,工匠們在一處廢墟挖出一些晶瑩剔透的圓珠以及一丈余長的金色毛髮。根據慧超的鑒定,這正是佛的骨舍利和毛髮舍利。這實在是一件讓蕭衍興奮無比的事情。為了這一千年不遇的發現,蕭衍決定在修復一新的同泰寺設一場佛教四眾的無遮大會,讓所有的佛教信眾都能瞻仰這一偉大的發現。蕭衍讓人將佛的骨舍利置放於一只金缽內,舍利在缽內放出耀眼的光芒,在場的四眾弟子一個個驚嘆不已。蕭衍向前來觀看佛舍利的慧超說:「佛陀涅槃兩千五百多年了吧,沒想到佛的舍利會現身在我的南梁帝國,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啊。」

慧超平靜地說:「佛的法身本來就是常住不壞的,它得因緣而生,這也正是陛下的帝國將會佛法大興的兆頭。」蕭衍命人在同泰寺建造金塔和銀塔各一座,每尊塔高約丈余,用以供奉佛的骨舍利和毛髮舍利。

秋收時節,蕭衍再次帶著他的幾位王爺,去朱雀橋外的籍田看望收割。年初他去籍田看望播種時,朱雀橋外到處是臨時搭就的窩棚,到處是飢餓的浪民。而此時蕭衍來時,朱雀橋外卻又成了一片熱鬧的交易市場。蕭衍有意讓人放慢車速,好看看沿途的風光。忽然,前方出現騷亂,他的輦車被人攔住。衛士正將一個老者從大路上野蠻架走,老者叫著:「我要見皇上,我有話要向皇上說!」

蕭衍讓人傳話過去,帶那個老者過來。老者被帶過來,跪在輦車前說:「皇上還認得賤民嗎?」

蕭衍掀開輦帷,認出老者就是春天窩在一間破舊的棚子里,等待放粥的老者,於是說:「你怎麼還在這裡,還沒回家嗎?」

「回家了,今天是來朱雀橋賣糧食的。皇上,今年收成好啊,我的田一畝打到二十斛啊。我攔住皇上的輦車,就是要告訴皇上這些啊。」老者說時,臉上有著掛不住的笑。

蕭衍抑制不住內心的高興,說:「今年到底打了多少糧食,能賣到多少錢?」

老者說:「老拙從地主手裡租了六畝地,總共打了一百二十斛糧食,再交上賦稅,所剩也就無幾了,不敢多賣啊,賣多了,年底一家人又得餓肚子了。」

遠遠的,有很多人圍在那裡看熱鬧,蕭衍向遠處的人群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再派幾個代表過來。立刻,又有幾名百姓被帶到這邊。蕭衍向一個看樣子是下級官員的人問道:「你是管稅收的嗎,今年稅收怎樣呢?」

那位下級官員也跪到輦車前,說:「啟秉皇上,農民在這裡交易,我們到現場收稅,僅這一天,就收到稅款八千錢。」

蕭衍說:「很好,這些年,蕭寶卷昏政,致使國庫空虛,現在就指望你們的稅收了。」

「皇上儘管放心,為皇上的宏圖大業,臣等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然而老者插話說:「皇上,糧食增產了,賣不出價來,賦稅卻還是按田畝數來收,農民日子還是不好過啊。」

那位官員立即喝斥他說:「不要胡說,稅收是按往年慣例來收的。」

皇上親民,百姓膽子就大了,人群中有人說:「這樣的賦稅只會對士族有好處,農民是按田畝收稅,士族卻只按賣出去的糧食數量收稅,這樣的賦稅不公平。」

老者說:「皇上,你當朝以來,農民能夠喘口氣了,可你要是把對士族的政策與對農民的政策對調一下,農民日子就好過了。小民今天斗膽再向皇上說一句話,皇上制定的刑律廢除酷刑,以一家犯罪,連坐處之,但卻又規定可以金粟等物資抵罪,只會對士族有利啊。那些高門大戶的子弟,多橫行鄉里,為非作歹,犯了罪,就可以用錢來抵消罪行。而老百姓犯罪,不僅無錢抵罪,還要受到幾家連坐,這樣的刑律,有失偏頗。我的皇上,萬歲爺呀,這才是小民今天冒死攔輦要說的話啊!」

衛士們驅散了圍觀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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