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頭等大事

大司馬府來了一位客人,這位客人,蕭衍家人沒有不認識他的。

沈約與他的一群文友在年輕時生逢齊永明那樣一個政治穩定,經濟、文化共同繁榮的年代,是他一生都引以為驕傲的事情。沈約曾追隨在文惠太子和竟陵王蕭子良,成為當時最偉大的文人。然而隨著齊武帝時代的結束以及竟陵王蕭子良的死去,被朝廷冷落的沈約自感前途暗淡,尤其是被放任東陽的三年,沈約更是感到心灰意冷。而這時沈約已經四十五歲。永泰元年(公元489年),蕭鸞篡位,時局昏暗,眼看著自己的政治抱負再難實現,沈約曾上表朝廷,請求解職。

意外的是,蕭鸞默許了他,於是,他不得不來到天台桐柏山深處修道。但沈約終究耐不住寂寞,不久即再次返回建康,希望能繼續為朝廷儘力。這一次,蕭鸞授他五兵尚書、驃騎將軍。蕭鸞死後,蕭寶卷當政,把一個江南攪得像一潭爛泥。沈約不肯同流合污,遂又以母病為由,再次離開建康。蕭衍起兵的消息傳到他的家鄉,這似乎又給他帶來新的希望,但他一直在觀望著。直到最近,當得知蕭衍攻取建康,即將建立新政時,沈約知道機會來了,便又馬不停蹄地趕到建康,來見舊友蕭衍。

蕭衍似乎早就料到沈約會來,此刻,他也正需要沈約,但是,他卻有意要晾晾這位急於建功立業的舊友。沈約在蕭衍寢宮外一直等到日升三竿,他等不急了。於是,他顧不得正在溫柔鄉里的蕭衍,籍著昔日的友情,擂響了蕭衍寢宮的大門。直到沈約把手擂紅了,蕭衍這才慢騰騰地從床上起來,讓人放沈約進門。

「美人綿眇在雲堂,雕金鏤竹眠玉床。」一屋的脂粉氣,一床的零亂,沈約知道自己驚擾了蕭衍的好事,也就乾脆不作道歉,插科打諢地吟詠了一句蕭衍早年的詩。

蕭衍說:「聽說你在桐柏山做道士,去年我在郢州遇見范縝,還問起過你。」

「道士早就不做了,只因老娘年老多病,這一年多,一直在家侍奉老母。這一次是護送老母到三弟處,路過建康,所以就看你來了。」

蕭衍說:「呵呵,一年多不得你的消息,我以為你在桐柏山得道成仙,羽化真陽,正要追隨你的真跡尋你而去呢,不想你卻不做道士了,可惜,可惜呀。」

「要做道士還不容易,陶弘景在茅山的道觀越來越興盛,前去參學的人都擠破頭了。」

「該做道士的不去做道士,該做文人的不去做文人,這個世道整個顛倒了。」

幾句玩笑話後,蕭衍說起了正題:「休文你來得正好,我被人逼坐東宮,眼前的事千頭萬緒,零亂如麻。我正需要你幫我擬定一些必要的文書,關於舊政時代的許多典籍,也需要重新審過。這些年來,朝代更迭,兵革連年,再加上饑荒和瘟疫,老百姓真是苦不堪言啊。委屈你先做個驃騎司馬怎樣啊?」

沈約掂量了一下,先前來的幾位舊時文友都分頭領受不同的職位,范雲是黃門侍郎,任昉為記室參軍,他的這個驃騎司馬並不在他們之下,而且,蕭衍稱帝,是遲早的事,現在為蕭衍效力,將來就是立國功臣。沈約等了多少年了,終於等到這樣的機會,豈能輕易錯過?便爽快地答應了。

「我從吳興來,你知道我一路上聽到什麼童謠了嗎?」沈約興沖沖地說著,便隨口吟起一首民謠:「水丑木,梁王興,行中水,做天子……」

對這些民謠,以及此前的一些讖語,蕭衍似乎並不陌生,這所有的一切,正是他的另一位好友茅山道士陶弘景利用自己的名道身份有意所為。他岔開話題,說:「東昏亂政,民不聊生,北魏又時而入境騷擾,一場接一場的戰爭,攪得我都忘了永明體,忘了該怎樣詩韻合仄了。呵,真懷念在竟陵王府的日子。現在,范雲來了,任昉、陸陲也來了,今天你又來了,可惜謝朓死了,要不然,竟陵八友都快齊了。過幾天再把范縝找來,西邸文學又能重新開張了。」

沈約的興奮點顯然並不在文學上,他特意從吳興趕來,決不是為了要與蕭衍重溫當年西邸文學的輝煌。

「建康局勢已經穩定,江南百姓正翹首以待行中之水。明公當順天應人,早成大業,文學的事畢竟是小事。」

蕭衍拉著沈約,一定要他陪著下一盤棋,一邊說:「管他什麼大事、小事,現在,你我廝殺一盤是再快意不過的事。」

沈約對棋從來就沒什麼興趣,此刻卻只得耐下性子陪著蕭衍坐在棋枰前。只幾個來回,沈約就敗下陣來。沈約索性將面前的棋子一推,說:「明公,聽說您要在板橋一帶建一座寺廟,以紀念那些陣亡的將士。等寺建好了,我可要好好寫一篇碑記,記錄明公的那場偉大的戰役啊。」

「碑記的事,自然非你休文兄莫屬,」一說到那場戰役,蕭衍心情忽然沉重起來,「休文啊,我總覺得自己是做和尚、做道士的命,可命運卻逼得我拿起一柄長槊,沙場演兵,揮戈廝殺。一想到過去這一年的那一次次戰場對決,一想到那無數陣亡的將士,我的內心就在不斷流血。」

聽著蕭衍的這一番並非完全不是由衷的話,沈約便也受了感動,說:「我有一種預感,江南近百年來的戰亂就要在明公的朝代煙消雲散了,江南的百姓,終於有盼頭了。」

「是的,江南需要穩定,百姓需要休養生息,這個天下,再也不該有戰亂,再也不該有刀光劍影了。」

「真好,我要替江南的百姓謝謝你,替天下的百姓蒼生謝謝你,」沈約臉上飛揚著激動的神采,「明公的話,倒讓我想起一個建議,明公將立的帝號,就以武帝稱之吧。」

蕭衍說:「好啊,止戈、止戈,止戈為武,在這一點上,你與陶弘景不謀而同。」

兩天之後,沈約再次造訪大司馬府。這一次,沈約一見到蕭衍便開門見山地說:「建康城裡到處都打出了梁字大旗,街中小兒處處傳唱水丑木,梁王興,行中水,做天子。明公,天意不可違呀!」

然而蕭衍似乎又變了個人似的,他拉著沈約,讓他看剛剛寫就的一首詩。沈約將蕭衍的詩篇快速地瀏覽了一遍,胡亂評點一番,便急切地說:「明公,立國之事,究竟有何打算?」

蕭衍故意裝糊塗,說:「什麼立國之事?我不是早在幾天前就還權於宣德太后了嗎?我自去年雍州起兵討伐蕭寶卷,一是為鞏固齊室皇基,二也是被昏君逼得走投無路。現大功告成,我豈能利用強權取而代之?如是這樣,豈不世風敗壞,綱常顛倒,我蕭衍還有何顏面立於世間?」

沈約將蕭衍的詩篇隨手一扔,說:「明公差矣,永明之後,南齊的劫數就已盡了,而早在去年你在雍州起兵,就有人在你的家鄉看到飛龍,最近又有人在建康附近挖到一對玉麒麟,再看那滿大街的梁字大旗以及隨處可聞的童謠歌曲,這一切難道不正是上天垂意嗎?明公或許真的沒有取而代之之心,但跟隨明公出生入死,征戰無數的將士們難道就沒有出相入仕的願望嗎?明公如果硬是守著所謂世風不變,只怕不知要冷落多少將士們的心。」

蕭衍說:「呵呵,休文之言不無道理呀,只是,這改朝換代是一件大事,還須慎重考慮,千萬不可急於求成。」

沈約打斷了蕭衍說:「我相信,明公當初在雍州高舉義旗時,就已經考慮成熟了,現在天時、地利、人和皆備,明公還有什麼可考慮的呢?和帝離建康只一步之遙,建康城裡的那些士大夫們哪個不想攀龍附鳳,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他們才不管是誰來坐龍庭。等到和帝回到建康,坐了奉天殿,文武百官各就其位,那時候你若再想有所作為,只怕真要落得個亂臣逆子的罪名了。」

聽沈約一說,蕭衍似乎有些著急,說:「休文所言果然有理,但是,我還要再聽聽其他人的意見。說到禪讓,也是早有先例的。我想,禪讓詔書的擬就非你莫屬,禪讓的各項工作也須及早籌備,我會讓彥龍去準備一份內閣成員名單。」

沈約說:「禪讓詔書我在兩天前就已讓任昉擬定,我又重新一一校訂,明日即可送您審議。宣德太后那裡,可讓她再發一道詔命,封您梁王,以應和街頭民謠,再讓她授你自行組閣的權力。」

沈約的一番話,倒真的讓蕭衍意識到某種危機的存在。現在,他必須趁熱打鐵,把改朝換代的事正式提到議事日程上來。沈約剛剛離去,蕭衍就迫不及待地讓人將范雲請到了大司馬府。不等蕭衍開口,范雲就說:「和帝在姑孰已經等不急了,幾次三番問及何時能夠抵達建康。我已派人秘密聯絡姑孰那邊,設法將和帝留駐姑孰。時間緊迫,明公當及早作即位的打算。」

蕭衍內心有些慌亂,卻又故作鎮定,說:「你和沈休文好象串通好了啊,既然如此,明天一早,就請你與休文一同過來議定立國大計如何?」

然而沈約並沒有走遠,等到范雲走出大司馬府,沈約立即追上去說:「這麼快就出來了?立國之事,如何議定的?」

范雲說:「放心吧,他讓你我明天一早再去議定此事。休文兄,好好睡一覺,明天好運。」

第二天,范雲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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