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最後一枚釘子

會稽方面,王敬則自打發徐岳前往南徐州後,再也沒有吃下一口安生飯,再也沒有睡上一忽兒安穩覺。從會稽到南徐州,快馬往返,三天足矣。但一直到第四天頭上,仍然不見南徐州的消息,王敬則有些沉不住氣了。

為了度過這難熬的時光,王敬則與手下的人瘋狂地擲骰子、賭錢。他手下的那些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從王敬則魂不守舍的樣子看來,都知道一定與前些日子流傳的關於明帝要取大司馬的腦袋一事有關。了不惹他惱火,他們只能盡著力地輸錢。王敬則面前的錢越堆越高,王敬則就像瘋了一樣,他不住口地叫罵著,罵齊明帝蕭鸞,罵他的女婿謝朓,更是將陪著他擲骰子的那些可憐的下屬罵得狗血噴頭。

作為局外人,王敬則的侄子、功曹軍史王公林看得很清楚,王敬則與明帝蕭鸞的這一場決鬥還沒開始,就已經定出勝負了。他向伯父獻上一計,說:「徐岳此去南徐州凶多吉少,眼下的形勢,丟卒保車是為上策,只好將幼隆綁了,送往建康,或可保全一家人性命。」

王敬則思之再三,覺得侄兒的話有些道理,但他仍不甘心,還在繼續等南徐州方面的回話。到了第五天頭上,從建康方面傳來了令王敬則噴血的消息,他已被女婿謝朓出賣,萬事不落在人後的明帝已經搜捕到他在建康的五子王幼隆、二子王世雄、四子王季哲、六子王少安,另有正在北徐州抗擊北魏大軍的長子王元遷一併殺戮,包括在這之前被殺的三子王仲雄,王敬則所有的六子都慘死在蕭鸞的屠刀之下。

王敬則暴跳如雷,下令將會稽州屬下的官員全都召來,他要孤注一擲。

所有的地方官都被召來,王敬則光著膀子坐在府台大堂上,一把明晃晃的偃月大刀就橫在他的腿上。官員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站在那裡,大氣也不敢出。

王敬則終於說話了,他一開口就是罵娘,罵齊明帝蕭鸞的娘。他說:「想當年老子出生入死,幫助高祖蕭道成打下南齊的江山,可蕭鸞這狗東西要篡位,於是用調虎離山計將我從荊州調到會稽,封我虛職,給我虛名,我屁都沒放一個,就離開荊州來到會稽;蕭鸞殺人,殺諸王,殺高、武舊臣,我仍然屁都沒放一個。他好啊,接著又派那個狗日的張瑰來吳郡做什麼平東將軍。平東,平東,東邊有什麼啊,他蕭鸞不就是要平我嗎?可我王敬則是軟柿子嗎?老子偏不尿他蕭鸞這一壺。幾天前,蕭鸞殺了我的三兒王仲雄,昨天,又將我所有的兒子全都殺了。老子本不想造他娘的反,可他蕭鸞偏偏逼著老子造反。現在我把話挑明了,我王敬則要造反了,你們當中有種的願意跟老子一同造反,等打到建康,割下蕭鸞的頭,在位的都不愁沒有榮華富貴,萬一被他蕭鸞打敗了,大丈夫砍下頭顱碗大的疤。我的話說完了,大家都聽明白了吧,有種的,就吭上一聲,別屁都不放一個。」

當場有他的官閣(警衛)丁興懷,長史(將軍)王弄璋等表示願意與他一起造反。這兩人一開頭,一些部屬也表示願意與大司馬同生共死。王敬則很滿意,又問山陰縣令王詢:「老子說干就干,三天之內,你能為老子組織多少壯丁人馬?」

王詢不想送死,支支吾吾:「這麼短的時間,只怕壯丁難籌啊。」

他又問管理錢糧的官員祖願:「老子造反,三天之內,你能為老子籌集多少錢糧?」

祖願說:「去年收成不好,今年麥收剛剛開始,稅收一時還很困難。」

王敬則氣不打一處來,為了殺雞儆猴,當即讓人將這兩位陽奉陰違的官員拉出去砍了。王敬則扯起反旗,會稽民眾聽說要造蕭鸞朝廷的反,紛紛前來響應。其實,不管什麼人說要造反,也不管是造誰的反,都會有人群起響應。總有活得不耐煩的人,總有活得不舒坦的事,造反有理,造反總會有造反的道理。三天之後,王敬則終於湊集了五六萬人馬。然而王敬則底氣不足,覺得應該有一位說得過去的輔臣。他瞄上了齊武帝蕭賾時代的中書令、朝中上下德高望重的大儒何胤,但卻遭到他的侄兒王公林反對。王公林說:「何老先生年事已高,早已是出塵之人,你今去拉他做輔臣,他必不肯,他不肯,你必定會殺他。大事未舉,先殺名士,多不吉利。」王敬則覺得有道理,但他還是覺得師出無名,又命人劫持了另外一個重要的人物,那是一個被廢親王、已故齊武帝的孫子南康王蕭子恪。於是王敬則就打著蕭子恪的旗號,帶領他的五六萬人馬從會稽出發了。

殺掉王敬則所有的兒子,明帝覺得,那個七十老兒再也成不了任何氣候了。這是建武五年(公元498)六月,蕭鸞的病,已經到了最後時刻。蕭鸞自知去日無多,決定更改年號,搜腸刮肚,蕭鸞為餘生所改的年號為「永泰」。他不想再殺人,也不想再讓他的江山如此動蕩下去了,他真的希望他的江山從此能永遠安泰。

六月的最後一天,蕭遙光終於將王敬則造反、而且是打著蕭子恪旗號的消息報告給生命垂危的明帝。蕭鸞更改了年號,本準備洗凈雙手,好去另一個世界,可聽到這個消息,蕭鸞再次動了殺戮之心,而且是他人生中一次最大的殺戮。殺一個也是殺,殺百個千個也是殺,不殺白不殺。當天晚上,他下詔讓高、武兩皇所有尚存的子孫七十餘人不論長幼,一律集中到尚書省大院里,他命令御醫熬制了兩缸毒藥,打造了七十餘具棺材,定於三更時分將高、武兩皇的子孫徹底斬草除根。蕭鸞已經瘋了,一個瘋子,什麼樣的事做不出來?

中書省的大院里鬼哭狼嚎,那實在是一個極其悲慘的場面,婦女們抱著正在吃奶的嬰兒早已哭幹了眼淚,孩子們死命地扯著母親的衣角哭叫著:「媽媽,我不想死啊,媽媽,你為什麼要生下我呢?」「媽媽,你以前為什麼沒想到把我送到民間去做貧民家的孩子呢?」「媽媽,我真的不想死啊。媽媽,救救我啊!」大人們絕望地仰望蒼天,像孩子一樣的不停發問:蒼天,這到底是為什麼!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時刻,通往東宮的道路上正奔跑著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被王敬則劫持了的被廢親王蕭子恪。蕭子恪終於設法逃出了王敬則的裹肋,在最後的時刻逃到建康。當這位才華橫溢的過氣親王赤著腳,跌跌撞撞地來到東宮時,鼓樓上已打響二更。東宮的衛士們並不認識這位看上去像瘋子一樣的親王,他們當然地攔住了他。無奈之下,親王只得向衛士們作了自我介紹,並聲稱,他有重要情報要報告皇帝陛下。

衛士們不敢怠慢,連忙去向中書省官員彙報。時間在飛快地逝去,不一會兒,蕭子恪就聽到那催命的三更鼓聲。負責監督今晚集體屠殺的中書舍人沈徽孚和單景雋正流著眼淚,準備去執行殺戮的任務。見到蕭子恪,沈、單二人大吃一驚,兩位好心人決定推遲殺戮時間,他們將蕭子恪一直帶到蕭鸞的床榻前。

過氣親王跪在明帝的床榻前,哭泣著,陳述著他的心跡,蕭子恪說:「陛下明鑒,臣自從被廢之後,沒有哪一天不捫心自問內心的罪過,沒有哪一天不在悉心懺悔祖先的罪行。臣自從被王敬則那廝劫持去後,沒有哪一天不在想著逃出他的魔掌,回到京城,老老實實做陛下的臣民。臣從王敬則那裡逃出後,原本可以逃到民間,打發餘生,但臣知道臣的罪過或許再增添無數屈死的冤魂。因此臣冒死晉見陛下,陳明心跡,望陛下龍恩大發,饒恕高、武的那些無辜的子孫。」

這真是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聽著這位蓬頭垢面,形容枯槁的親王(也是自己的侄孫)的哭訴,蕭鸞竟流下同情的淚水,他拍著床榻說:「好一個蕭遙光,差點讓朕又錯殺人了。」他在心裡說,蕭遙光啊蕭遙光,你這小子差一點就讓朕無顏去見高、武二帝了啊。(現在就有顏去見嗎?)蕭鸞隨即下令,釋放所有關押在中書省大院里的高、武子孫,並發給他們應有的食品和衣物,讓他們過上起碼的生活。這些一隻腳已經邁進鬼門關的人們啊,一個個像瘋子一樣哭泣著,用鼻涕和眼淚慶祝著自己的新生。

天明以後,蕭鸞在他的病床前召開了最後一次會議,遣前軍司馬左興盛、後軍將軍崔恭祖、輔國將軍劉山陽、龍驤將軍兼馬軍軍主胡松等部在曲阿長岡(今江蘇丹陽一帶)修築工事;右僕射沈文季持符節都督諸軍,屯駐湖頭,守備京口(今江蘇鎮江)一路,以配合原先踞扎在吳郡的張瑰大軍,全力以赴,擊殺王敬則。

王敬則的喪鐘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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