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決戰鄧城

兩年前,北魏孝文帝拓跋宏親率大軍直抵南齊北方重鎮壽陽,卻又在一夜間突然撤兵,回到洛陽。洛陽,這座充滿了漢文化氣息的新都,讓拓跋宏有著重回夢中故鄉的感覺。在這裡,拓跋宏繼續他的漢化改革,不僅禁止鮮卑人穿世代相襲的鮮卑人的衣服,一律改穿漢人的服裝,還禁止鮮卑人說鮮卑的語言。拓跋宏說,名不正,則言不順,現在我們整個國家只有一種語言,那就是漢語。拓跋宏的決定遭到鮮卑上層社會的抵制。有人批評他說,我們的國土如此遼闊,各地有各地的方言,每一種方言有每一種方言的特點,何以見得哪種語言是純正的語言,哪種語言是雜音?拓跋宏知道要在全國範圍內推廣漢語有些困難,就規定漢語作為工作語言,如有官員違犯,一律免除官職。拓跋宏對漢語的崇拜,簡直達到瘋狂的程度,索性又遵從漢人的姓氏,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元宏。那麼,從現在起,我們就稱他元宏而非拓跋宏了。

然而在那些日子裡,元宏沒有一天不在想著他夢中的江南。江南就如同一個絕世美人,讓元宏魂不守舍。江南太美,太值得人嚮往和期盼了,太值得人去親近,去流連了。「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單一個謝靈運已夠讓人著迷的了,居然還有一個小謝(謝朓),「綠草蔓如絲,雜樹紅英發」。為什麼那麼多詩人都集中在江南?集中了那麼多詩人的江南到底是什麼樣子?江南,江南,元宏知道生命是有限的,於是他決定,拼盡此生,也要去江南看看。

正如蕭衍與他的從舅張弘策所分析的那樣,北魏太和二十一年(齊建武四年,公元497年)五月初七,北魏孝文帝元宏趁著南齊的內亂,再次徵調二十萬強兵壯馬,自洛陽出發,直下江南。元宏在南下宣言中稱,這一次,他一直要打過長江去,飲馬長江邊。其實,元宏比誰都清楚,飲馬長江邊的確是一句大話,一句元宏式的牛皮轟轟。他盤點了一下自己的家底,知道自己目前完全沒有一口吃下南梁的實力,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向正在國內大肆殺戮,消滅異己的蕭鸞展示一下草原雄鷹鐵甲雄師的威嚴。

九月,北魏大軍以兇猛的攻勢拿下南陽外城,齊南陽太守房伯玉只能退守內城死守。這一回,元宏將他的二十萬大軍在城外安營紮寨,真的做著長久踞扎的打算。

兵臨城下,威猛而不泛浪漫的元宏向南陽房伯玉拋去一枚碧綠的橄欖枝,他希望能與房伯玉坐下來認真談談,談談這次大戰,談談此時此刻各自的心境。房伯玉當然沒那麼書生氣,一面派人向雍州刺史曹虎發去一封又一封求救的信件,一邊命令南陽軍民嚴陣以待,死守內城,堅持到最後一刻。元宏也不著急,每日只是讓自己的人向南陽守城士兵喊話,做攻心戰術。終於有一天,浪漫的北魏皇帝與南齊的南陽守將房伯玉隔著護城河相互見面。元宏讓人搬來一張椅子,就坐在城下與房伯玉聊起天來。元宏說:「我此次南下,是作了充分準備的。決不會像過去一樣,冬天來,春天走。現在,我北魏境內全民漢化,士氣高漲,這一次南下,不打到建康,決不回洛陽。你這座南陽城攔住了我南下的道路,我必須先把你給拿下。」

元宏列舉房伯玉三大罪狀,其一,南齊高帝蕭道成以及武帝蕭賾對你房伯玉恩重如山,你房伯玉不但受恩不報,反而助紂為虐,在蕭鸞對高、武子孫舊臣的血腥屠殺中充當幫凶,罪責難逃;其二,兩年前我的大將薛真度奉命討伐逆賊,你的軍隊連出陰招,讓他死傷慘重,太對不起人了;其三,你明知朕鑾駕親征南陽城下,你不但不自縛跪降,反而拒城反抗,你膽子不小啊。元宏的這一番奇言怪語,讓房伯玉禁不住笑出聲來。元宏為北魏國君,想不到有時候卻像一個任性的孩童。所舉三罪,除了第一條讓房伯玉稍稍臉紅,其餘二條,明明就是胡攪蠻纏嘛。

既然元宏習慣搞笑,那就也搞笑個來回吧。房伯玉沒空搭理他,便讓人給元宏寫了一信,信的內容如下:大駕南征,千里勁進,塵煙四起,勞苦功高啊。小臣卑微,竟得北主親自騷擾,今又得當面教誨,三生有幸啊。雖自不量力,但忠於職守,是小臣本分,唯有死戰,以謝朝廷,對不住了啊。說到貴國大將薛真度上回來擾一事,讓他完命歸魏,他運氣不錯了啊。薛將軍如果斗膽再來,定當斬他於馬下,不客氣了啊。

戰爭是殘酷的,但搞一搞笑,幽他一默,倒也減輕些壓力,各自輕鬆了許多。元宏命北魏士兵切斷南陽通往外界的一切水陸要道,得空就對城中軍民小有騷擾。房伯玉也不含糊,不時派出精銳小分隊,對北魏駐軍來一個突然襲擊,有一次甚至差點讓元宏也虛驚一場。元宏是虔誠的佛教徒,南陽城外有一座寺廟,元宏得空就去寺廟敬佛。房伯玉安排了幾名敢死隊員,埋伏在一座通往寺廟的小橋下。元宏剛一走近,幾名敢死隊員突然衝出來,那一次如果不是元宏衛士護駕得力,堂堂北魏君主就真的被南齊的這幾個敢死隊員結果了性命。

這樣堅持了三月之久,元宏料定南陽城中儲備不多,便又心血來潮,留下他的親弟咸陽王元禧繼續圍攻房伯玉,自己率主力南下新野,做圍城打圓戰略。

元宏的輕鬆是真的,圍圍城,敬敬佛,誦誦漢詩,就當是出門做一趟旅遊。但房伯玉的輕鬆卻是假的。正如元宏所料,城中的儲備捉襟見肘,雍州刺史曹虎與他素有過節,巴不得北魏人往死里整他,只是縮在襄陽(雍州首府)閉門不出。而建康方面對這場戰爭的反應越來越麻木,病入膏肓的蕭鸞此刻正忙著為他的子孫們掃清最後一批障礙,根本無暇顧及南陽,無暇顧及這場窩心的戰爭。

與高祖蕭道成以及齊武帝蕭賾的早婚早育不同,蕭鸞是中年得子,膝下共有十一子,長子蕭寶興庶出,而且天生廢疾,太子蕭寶卷剛滿十六,餘下的都尚未成年。他不知道一旦自己死去,他的這些年幼的兒子們如何對付正當英年的高、武子孫。他的侄兒蕭遙光把叔父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便又給他遞上一份屠殺黑名單。這些日子,蕭遙光每天都在做著同一個夢:一旦明帝死去,他將立即行動,明帝的子孫自好對付,此刻,他要借明帝之手,將高、武舊臣一網打盡。叔侄二人各懷心思,相互利用。

一輪又一輪的屠殺,並沒有讓明帝輕鬆起來,他的病反而愈重。蕭衍與張弘策在石頭城的一番談話是在建武三年(公元496)冬末,正如蕭衍所分析的那樣,第二年春天,明帝的病況被外界公開,整個建康城,包括明帝的兒子們,都在等著明帝駕崩的消息。

蕭鸞來不及在屠殺中喘口氣來,前線卻傳來一個又一個讓他背氣的消息:

齊建武五年(公元498)正月,新野失守,守將劉思忌被元宏生擒;

二月初五,魏軍攻陷南陽外城,南陽告急;

北魏八萬大軍直撲襄陽,雍州十萬火急……

蕭鸞拼足力氣,拆東牆補西牆,派裴叔業前往壽陽,接任崔慧景,而命崔慧景率一萬人馬緊急開拔西南方向,去救襄陽之火。明帝許諾,如果崔慧景此次能擊退魏軍,就讓他做五兵尚書。崔慧景正急著領功受賞,自然二話不說,即刻從壽陽領兵一路火速南下,向雍州方向而去。明帝接著又把鎮守石頭城的蕭衍找來,讓他率六千精兵去與崔慧景會合。明帝在與蕭衍的談話中用意十分明確:禦敵的任務交給崔慧景,而他此行是為監視雍州刺史曹虎,隨時掌握其動向,一有動靜,即刻除之。蕭衍知道,深受高、武二帝信任的舊臣曹虎已經被列入明帝的清除名單,就像上次對付司州的蕭誕一樣,明帝正要利用自己之手,再拔掉曹虎這顆他認為礙眼的釘子。蕭衍何嘗不知道這是蕭鸞的借刀殺人之計,自己如果真會按蕭鸞的意旨去做,將會給自己的人生留下極不光彩的一筆。但是,明帝許諾,如果除掉曹虎,將讓蕭衍代為雍州刺史。位居漢水上游的雍州,恰如一道咽喉,在軍事上有控扼南北的重要作用。當年魏、蜀、吳三國為爭奪天下,都曾為奪取襄陽付出過極大的代價;前秦符堅南攻東晉時,也是將襄陽作為一座重要的後防基地;而劉宋王朝的開國之君劉裕在北伐南歸後,第一件事就是讓他的次子劉義真刺史雍州。雍州這塊蛋糕太誘人了,它引得歷史上無數英雄競折腰。現在,蕭衍同樣需要雍州這塊軍事重鎮,他需要從曹虎那裡將雍州據於手中。他決定見機行事。

北魏孝文帝同樣知道雍州的重要,八萬大軍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就先後佔據雍州屬下的五座城池,從而形成對雍州的合圍之勢,以逼迫雍州刺史曹虎簽城下之盟。二月上旬,蕭衍接受明帝命令後即刻從建康出發,十二日,蕭衍率領他的六千精兵經過一番苦戰,從北魏人手中奪回鄧城。下一站,他要把離襄陽最近處的樊城從魏軍手中奪回,這樣,既可監視襄陽曹虎的動向,又可隨時禦敵。

鄧城之戰的硝煙尚未平息,就得到消息:駐守在襄陽的曹虎已決定叛變,明天天亮前就要投敵。蕭衍決定,留下一千人駐守鄧城,其餘五千人馬不停蹄,前往樊城。

蕭衍的人馬出城不遠,就與崔慧景的一萬大軍在鄧城郊外燕子溝會師。

人和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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