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玩的就是心跳

躺在石棺中的齊武帝生前雖然對於他的這個皇孫蕭昭業有過警覺,但他永遠也不會真正知道,他圈定的這個接班人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從這點來說,蕭昭業不愧是個天才的演員,他惟妙惟肖的表演能使他最親近的人都無法識透他的真正面目。直到今天,沒有人清楚永明十一年(公元493年)齊武帝的遺詔究竟是何人所擬,但不管怎樣,蕭昭業終於如願地繼位為新帝。

蕭昭業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封自己的母親王寶明為宣德太后,為齊皇室最高權力象徵,封弟弟蕭昭文為海陵王,其他兄弟也都各自分封為王。

大約是十一二歲時,蕭昭業即被父親文惠太子蕭長懋寄養在他的叔父蕭子良府上,並隨叔父蕭子良學習書法和經史。十多年前,蕭子良鎮守西州,少年蕭昭業自然也隨同前往。蕭子良一心只在佛學和文學,卻做了一個不負責任的叔父。因無人管教,蕭昭業樂得與一群西州闊少整日的鬥雞弄狗,醉酒狎妓。蕭昭業「眉目如畫,容止美雅」,算得上一個美少年。魏晉南北朝的時代是一個仕女崇拜卻又並不排測男色的時代,那個時代的美男也比比皆是,西晉的潘安自不必說了,據說他每次出門,都會有一群群的婦女圍著他,那些大膽的女子用水果去擲他,用出火的眼神勾引他,潘安每次出門都能滿載而歸。

除了潘安,還有「嵇康風儀」,「沈約腰瘦」等等。那時候對美男的標準是人要長得修長高挑,皮膚白皙,再加上飄逸的寬衫大袖,褒衣博帶,就構成了一個美男子的全部。蕭昭業就符合了這個標準,不僅女人喜歡他,男人也喜歡他。一個美貌的男人不僅在官場上能夠暢通無阻,在風月場上同樣如魚得水。對於皇帝的孫子來說,做官的事自然不在考慮之例,蕭昭業就成了風月場上的得水之魚,歡暢之魚。後來娶了一個妻子何妃又是一個極頂風騷的女人,這對年輕的夫婦,你有狎妓的便當,我有獵色的自由,只是各自心照不宣,互不干涉。

不管什麼時候,風流都是需要錢來鋪路的。蕭長懋對兒子管得緊,蕭子良又是一個比較清廉的丞相,自然沒有多少錢供蕭昭業揮霍,於是,蕭昭業開始學會「打白條」。「白條」的內容或者是錢,或者是官,蕭昭業聲言,憑著這些「白條」,等到將來自己做了皇帝,一定一一償還,決不食言。後來就鬧出幾樁人命案來,驚動整個西州。皇帝的孫子打死人,誰還敢興師問罪?蕭昭業越發肆無忌憚。這一切,父親蕭長懋以及叔父蕭子良都看在眼裡,卻又都無可奈何,只是瞞著老皇帝。

蕭長懋死後,蕭昭業自認為是楊婆巫術的成功,高興得手舞足蹈。可當他的爺爺前來弔唁時,蕭昭業立即就哭得一發不可收拾,以致老皇帝都覺得心疼。老皇帝覺得,真是難得有這樣一個孝順的孫子啊。但老皇帝哪裡知道,這個寶貝孫子正利用楊婆的巫術,巴不得他早一天死掉呢。後來老皇帝果然就病了,蕭昭業每次去探病,都哭得像個淚人兒,老皇帝伸手摟住這個可愛的孫子說,寶貝兒,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將來好好治理天下,也讓你爺爺在九泉下安息。老皇帝又哪裡知道,蕭昭業背過老皇帝,立即就給何妃寫了一封信,信上一個大大的「喜」字,周邊再圍繞三十六個小喜字。

現在,喜事真的降臨了,老皇帝爺爺死了,老皇帝的寶貝孫子蕭昭業做皇帝啦。

老皇帝爺爺的遺體剛剛入殮,做孫子的就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寢宮。連日來發生的一系列鳥事讓這個新皇帝夠心煩的了,隨著齊武帝的死以及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權位之爭的結束,一切都划上了句號,現在,他可以安安穩穩地做他的皇帝了。從延昌殿方向傳來一陣陣哀樂,皇家樂隊已經沒日沒夜地將這哀樂演奏了三天三夜了,這些哀樂,蕭昭業都聽得耳朵快起繭子了。天氣太熱了,他想放鬆一下,蕭昭業脫掉最後一層衣服,讓自己一絲不掛。又想,應該為自己慶祝一下,慶祝自己終於做了皇帝。他不想再聽這種讓人心煩的聲音。

於是,他讓人將皇家樂隊調到自己的寢宮,命令他們改奏一支歡樂的曲子。皇上的命令,沒有人敢不從,於是,整個東宮就響起一支歡樂的曲子。三個月後,先皇遺體移葬景安陵,龐大的皇家儀仗隊敲著編鐘,舉著招魂幡,一路浩浩蕩蕩。因為是暑天,死者的遺體難免不發出陣陣惡臭。不等隊伍走出建康城,蕭昭業就以頭痛為由半途折返。一回到寢宮,他立即讓人奏起一種古怪的曲子,跳起一種異族的舞蹈。以後的很多天里,這種古怪的曲子就一直在東宮反覆演奏著。這曲子與延昌殿皇妃們的哭哭啼啼實在很不諧調,以至老臣王敬則說,我們到底是該哭還是該笑啊?連羽林軍首領,也是蕭家近族蕭諶也看不過去了,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我們的新皇總會有他哭的時候。這或許就是一句讖語,遼人有首《伎者歌》:

百尺竿頭望九州,

前人田土後人收。

後人收得休歡喜,

還有收人在後頭。

用此詩比之蕭昭業此時的處境的確十分貼切,接下來我們自然會看到。

二十歲的蕭昭業順利登上皇位,做皇帝的感覺實在是夠刺激,夠新鮮的,但這種刺激也罷,新鮮也罷,也都是經不住時間打磨的。當所有的刺激和新鮮感都消失之後,蕭昭業開始以一種新的方式重複過去的生活。

這個在太平年代裡成長的孩子雖然生於帝王家,卻偏偏有一種嗜好,平日里,他專愛扮成布衣平民,只帶一二名隨從,遊走於街頭鄉坊,混跡於一般的地痞遊民中間。那些地痞遊民們只把他當作一個富家子弟,又見他用錢闊綽,出手大方,多喜歡與他結交。這樣,蕭昭業就與楊珉之認識了。偏偏這楊珉之也是一個美男,兩下里便都有了故事。

蕭昭業第一次造訪楊珉之的家,就被楊珉之的新婚妻子吳阿嬌迷住了。那皇宮裡自然有三千佳麗,八百美女,任你挑選,任你臨幸,蕭昭業怎麼偏偏迷戀上一個草民女子?楊珉之當然也從蕭昭業的那一雙色迷迷的眼睛裡看出了內容,起初他還防著蕭昭業,後來見蕭昭業在他家大把地扔錢,便一下子就想開了。

那一天楊珉之在家裡擺了幾樣時新的菜蔬,兩人對面而飲,難免吳阿嬌不時過來陪酒。蕭昭業一杯又一杯,不一刻就面如桃花,有了幾分醉意。楊珉之借故出門辦事,於是就帶上房門,將一對男女留在房裡。

楊珉之剛剛離去,蕭昭業酒也不喝了,菜也不吃了,只朝吳阿嬌的臉上痴痴地看著,眼裡露出色迷迷的神情。蕭昭業身材頎長,皮膚白皙,再加上一副富家子弟所特有的風流倜儻,吳阿姣早就有意於他了。丈夫的有意外出,便也就此地無聲勝有聲了。

吳阿姣說:「你怎麼總看著我,我臉上有字嗎?」

蕭昭業說:「阿嬌你額上有隻蚊蟲。」

吳阿嬌伸手在額上拍了一巴掌,哪裡有什麼蚊蟲?蕭昭業說:「呵,我眼睛花了,原來那不是蒼蠅,是阿嬌點的胭脂。」說著,竟無端地哭了起來。

吳阿嬌說:「你好好的怎麼就哭起來?」

蕭昭業說:「阿嬌你不知道,我原本有一結髮妻子,小名娥娘,常也像阿嬌一樣,喜歡在額頭的正中點上胭脂,嬌美無比。娥娘待我如同親娘,每回我吃酒醉了,就喜歡吃娥娘額頭的那顆胭脂,久而久之,就成癮了。」吳阿嬌聽著,覺得新奇,就說:「那你趕緊回家吧,吃你家娥娘額頭上的胭脂去。」蕭昭業又哭起來,說:「實話告訴阿嬌,我的娥娘早在三年前一場急病死了,所以,今天見到阿嬌,自然就想起了娥娘,這才禁不住傷痛,就哭了。」

阿嬌聽到這裡,便有了一絲感動,說:「想不到公子竟是這樣一個有情有義的人,那位娥娘嫁了你這樣的男人,也算是值了。」

「呵呵,阿嬌在這個家裡過得不舒坦嗎?」

「不說也罷,」阿嬌說,「我是一個命苦的人,有你家娥娘一半的福分也就知足了。」阿嬌說著,竟真的引發一陣傷感,滾下一滴淚來。

「阿嬌,阿嬌,」蕭昭業貼近阿嬌,一連聲地叫著,那種眼神,那種聲音,那種姿態,真正是此地無聲勝有聲。對於那個吳阿嬌來說,殺傷力真正是夠大的。吳阿嬌就真的被他感動了,觸到了自己的傷心處,於是就止不住地哭起來,哭得一發不可收拾。蕭昭業止不住心頭那小鹿樣的撞動,越發不能自禁,嘴裡呼著:娥娘,我娘,娘……

吳阿嬌抬頭瞥了蕭昭業一眼,帶著眼淚,卻破涕一笑,說:「我不知怎麼就喜歡你叫我娘……」

蕭昭業就一口氣地叫了十多聲娘,每叫一聲,就朝吳阿嬌身旁貼近一步。那邊吳阿嬌再也支持不住,兩下里就貼到一處了。

兩人手忙腳亂、急不可耐地把一件事做了。沒想到吳阿嬌一邊系著紐扣,一邊就哭了起來,說:「公子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做出這等事來,這事遲早要被我婆婆和丈夫知道,到時候非休了我不成。」

蕭昭業說:「你丈夫要是休了你,你就做我的娥娘,日後等我家老皇帝死了,我登基,坐了皇位,你就是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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