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贊岐之海 第四節

義經選擇的北進路線是現在的贊岐街道。他首先來到現在的德島市,得知聳立在西方的眉山有平家的警備兵,他們便爬上去將之驅散,再過吉野川往北前進,來到現在的坂野町。坂野有個臼井部落,那裡有近藤七親家的房子。眾人在那裡休息,食用兵糧,然後立刻出發。眼前的山脈是阿波與贊岐的國境,山頂叫大坂越。

義經等人越過這座山,到達贊岐(香川縣)的海邊,來到引田濱時已經是深夜了。這期間,沒有人發現他們。

——一天就走完兩天的行程。

這是一之谷以來義經的作戰方法,士兵的眼睛連一次都沒闔過。有些人忍不住在馬上睡著了,還從馬鞍上掉下來。士兵們太疲倦了,有些人還私下期望著:

——希望早點在戰場上死掉。

來到志度濱的時候,已是早上七點。騎馬再跑十分鐘,就可以到達屋島了。

「休息一下!」

義經第一次下達休息的命令,這是要讓眾人準備戰鬥。他又叫來近藤七。

「詳細說明屋島的情形。」

根據近藤七所說,那是個形狀像屋頂的島。雖說是島,其實是塊被運河般的海峽隔開的陸地,那海峽很淺,不能駛船,騎馬就可以通過。

「水有多深呢?」

「很淺,退潮時不知道能否淹到馬肚子。一口氣渡過去吧!只是不知道敵人在不在。」阿波人說話有些幽默之處。

「敵人在哪裡?」

「在行館。」近藤七說。

幼帝在屋島的東部海岸附近,生母建禮門院(已故清盛的女兒)和二位之尼也在那裡,聽說平家總帥平宗盛的大本營就在那一帶。

近藤七表示,平家不只兵力分散,連最有力的當地勢力阿波豪族田內左衛門教良,也率領了三千名士兵前往伊予(愛媛縣),留守的只有一千多名士兵。而且,平家認為源氏會從海上來,所以把所有防衛配置都安排在海上,一定沒想到會有人從背後陸地翻山而來。

雖然這麼說,可是義經只率領一百五十人。

而且他還把士兵分為兩路。主力軍八十名,由義經自己率領進攻屋島。

「這樣好嗎?」

連弁慶都面露難色。人數已經很少了,又一分為二,根本無法戰鬥。

「那是我的做法。」義經說。

必勝的戰法是要包圍敵人,就算人數少,也必須分成兩路,分別去燒掉屋島對岸的古高松村與牟禮村,讓敵人看到火燒的盛況,產生錯覺,以為源氏大軍來到。

「知道嗎?」

義經分配好各自的任務,然後揚鞭開始進攻。

這一天早上,平家看到古高松與牟禮湧現黑煙,察覺有異。

「是火嗎?」

宗盛嚷了起來,立刻感覺到是源氏來襲。正如義經的預測,這場火帶給宗盛巨大的想像,他認為有數萬源氏來襲。

「去海上。」

宗盛只能採取這個行動,在海上以御座船為中心,聯繫大小軍船。宗盛命令眾人轉移到船上,拋棄陸地的本營。大夥全部跑向海邊,一個個上船,解開纜繩,在海峽上浮沉。幼帝、建禮門院等婦人也跟著前去。

「敵人在那邊!」

宗盛從船護盾的隙縫中窺伺喊叫。他看到源氏武者騎馬沿著岩石奔跑,很快來到淺灘,沖入海中。

(不敢相信!)

宗盛認為他們的人數太少了!這就是控制東海、東北、北陸的鎌倉軍嗎?

跑在最前面的那個人,遠看就知道是個身材矮小的大將。他穿著紅底錦緞的直垂,戴著紅邊大盔甲及鋤形白星頭盔,揮著一把黃金太刀,非常華麗,騎著黑亮駿馬,威風凜凜地一步步靠近宗盛的指揮船。

「我是一之院(後白河法皇)的使者,檢非違使五位尉源義經。」

義經用清澈的聲音報上姓名。他不說自己是賴朝的弟弟或代理人,只說是法皇的使者,這是義經不甘落後的心態吧?

(這位是義經嗎?)

宗盛感到很意外,在一之谷使平家潰散逃走的源氏飛將軍,竟然是這麼一個膚色白皙、骨架細小,還穿著大件盔甲的年輕男子。這期間,源氏另一支隊伍在屋島登陸,放火燒了行宮和本營,黑煙衝天,使平家軍嚇破了膽,他們已經沒有根據地可回去了。

「源氏的軍隊到底有多少人呢?」宗盛向船中的武士們問道。

「眼前可以看到的有七、八十名吧?」

宗盛用舌頭髮出了一聲「啐」。

他惋惜著,自己竟然因為這麼一點兵力,就震驚得放棄本營,還讓人燒掉它。

「能登!」

宗盛從船邊探出身來,對後面的船叫著。那艘船立刻划到宗盛船邊。

船上是能登守平教經。對平清盛來講,他是弟弟的兒子,對宗盛來講,他是表弟,是平家的族人,雖然是旁支,可是在武將的實力中,恐怕源氏十萬騎很少人能比得上他。

「退回陸地,跟他們作戰。」

宗盛下令。教經好像早就在等這命令似的讓船靠岸,然後四處追殺燒掉行館的源氏,並在長草的山丘上布陣。他的兵力約五百人。義經也用弓箭陣迎戰,可是教經指揮徒步士兵奮戰,自己也張開大弓,射殺了許多源氏武者。

「九郎,到前面來吧!你如果有勇氣的話,我們來比箭。」

教經讓軍隊迅速前進。有人挑戰就站出來是武者的習慣,義經出來了。

他們彼此互射。可是義經沒有腕力,缺乏拉弓的力量,所以用的弦很弱,自然箭就射不遠,穿透力也弱。義經的部下們很清楚這一點。

(他打不過能登守。)

正當大家感到狼狽時,義經放出一箭,還沒射到教經眼前,就落在草地上。教經箭上了弦。

「啊!」

跑到義經前方擋箭的,是奧州藤原秀衡派來的佐藤繼信。他站出來那一剎那,教經的箭射穿了他的頭骨,他倒栽蔥般倒地。

繼信的死,使義經失去了力量,他保護繼信的遺骸撤退到古高松,把他葬在附近的千本松原里,並對附近的僧侶說:

「這些是祭拜他的費用。」

他還奉獻了自己的座騎「大夫黑」,祈禱繼信成佛。

(他多重感情啊!)

諸將領都覺得義經很異常,竟然為了一個人的死而停止作戰,並脫離戰場哭著祭拜。後來,義經再度回到戰場,在陸地上賓士,縱馬入海而戰,可是還沒分出勝負,太陽就已經開始西沉入海。

這時,有個關於那須與市以扇子為箭靶的有名插曲。

當源平雙方都打累後,平家在海上休息,源氏在海邊休息。海上的平家划出了一艘小船,船上坐著一位女官,身邊立著一支長船篙,頂端綁著一把扇子,底色是紅色,圓形部份則是金泥色。

對平家來講,這是重要的祈禱,並非遊戲。扇子也不是尋常用的,而是以前高倉帝供奉平家守護神——安芸的嚴島明神——所用的三十支扇子之一,後來同社的神官佐伯景廣送給了平家。

「祝你們勝利!」

平宗盛想用這把扇子一卜此戰勝負。如果源氏無法射落這扇子,就表示平家會獲勝。

「要遵循神的旨意,好好作戰!」宗盛向諸將領發誓。

宗盛從海上遙望,海邊的源氏武者中,出現了一個戴著黃綠色護胸與揉烏帽子的年輕武者,他縱馬入海,拿起重藤弓,放箭——

咻!

這支哨箭的聲響傳遍整個海邊。扇子被射中,扇面在空中高高飛起。當扇子落入海中時,宗盛知道這次作戰沒有神明加持,失去了膽量。

天黑了,平家往海上退去,開始夜晚的休息,源氏也從海邊撤退,進入高松的深山,紮營過夜。

(明天會打贏嗎?)

不只海上的宗盛如此擔心,山裡的義經也感到心虛。士兵這麼少,無論如何都沒有勝算。

這一晚,義經很難得的竟然想勸降敵方。他派伊勢三郎去敵方勢力中最有影響力的田內左衛門教良的陸上陣地,勸他參與義經的軍隊。伊勢很機智的說了謊:

「你的父親成良已經投靠我們源氏了,正在判官殿下的軍隊中。」

他用高超的口才半哄半騙,田內聽信了他的話,放下弓箭投降。第二天開始,義經的軍隊多了三十倍,數量膨脹得真可說是奇蹟。

——結果將由源氏得勢。

連阿波的豪族都感受到時勢的轉變。

第二天,宗盛還是從海上作戰,義經則在陸地上作戰。這一天平家略佔劣勢,從屋島撤退,進入東方的志度灣。

使情勢整個改變的,是第二天十二日早上八點,在東北海面出現的源氏軍船隊,數量約一百四十艘,由軍監梶原景時指揮,飄揚著一面面白旗。同時,東南海面也出現了熊野水軍的先發船隊,而伊予河野道信率領的三十艘水軍也到了。平家因此放棄繼續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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