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鵯越 第二節

二月四日,太陽還沒升起時,義經與部下蹄聲噠噠走上大路,離開京都。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離去。

「聽說今天范賴要從京都出發,前往福原(神戶)。」

日出之後,後白河法皇起床對身旁的人說。法皇御所對源氏預定的行動,只知道這些而已。

接著,范賴為了請假,來到御所晉見法皇,他跪在階梯之下。

「義經呢?」

法皇覺得可疑,命旁邊的侍臣問道。范賴還是在口中咕嚕咕嚕的說著,根本聽不清楚他在說甚麼。

「義經先出發了嗎?」

問了好幾次,法皇終於搞清楚狀況。范賴退出之後,法皇的近臣之一說:

「今天早上天色還暗時,六條附近出現很多馬蹄聲,聽說往西邊而去,那是義經他們嗎?」

「往西?真的往西嗎?」法皇懷疑。

平家若是集結在從福原到兵庫、須磨的大阪灣海岸線上,由京都過去必須往南才對。

「不懂!」

法皇不安起來。這對似乎不太足以信賴的兄弟,真的可以討伐充滿了勇將、智將的平家大軍嗎?

義經離開京都,在桂川的朦朧晨光中看到了當天的太陽。眾人過了河川,繼續往西賓士。經過了老坂,進入丹波後——也就是京都郊外的田園風光為之一變時,才讓馬兒喝水,士兵休息。

這一團軍隊奇特之處,在於全軍都是騎兵,沒有步兵,連雜兵都騎馬。

「快點!」

義經珍惜時間,回到馬鞍上便繼續賓士。不久就進入丹波龜山(龜岡),眾人毫不懈怠,繼續沿著保津峽北上。天地漸漸狹窄,有時甚至沒有路,也沒看到人煙。從京都出發後,已經跑了九里路,當朝霧漸漸消失時,眾人突然來到山間的盆地。

「這是哪裡?」義經抓了個樵夫,在馬上詢問著。對方回答小山莊(園部)。

「在京都的哪個方位?」

「乾。」

也就是京都的西北角。這是北上的最終點,由此轉往西方,應可以迂迴到達目的地吧。

「往西有到達播州(兵庫縣)的路嗎?」

「有。」

可是,樵夫認為一大群人馬不一定過得去。

「怎麼辦?」

攝津源氏多田行綱問,可是義經毫不在意。

「沒有路的話就爬岩石,穿山而去,這是我的方針。」

他在馬上自信地說,然後揚鞭前進。軍監土肥實平想起畠山重忠口中義經的神秘魅力,可能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吧!

他們來到筱山盆地。

當時沒有筱山這地名,這一帶叫日置庄。雖然是深山,可是到處都有像鳥巢般的人家,升起煮晚餐的炊煙。他們已經離京都約十六里了。

人馬俱疲。

「怎麼樣?必須讓大家休息,吃點兵糧了。」軍監土肥實平說。

但義經毫不理會,似乎連蚊子停在身上都不加理睬。連實平都生氣了,可是,他理解義經的怪癖。

(這個人就是這樣。)

他也感受到梶原如此討厭義經的原因。

「不!不要休息。」

義經過了許久才突然說道。實平很驚訝,看來這個年輕人的思考速度似乎很慢。

(原來他是這樣的人?)

他認為,自己應該改變對義經的看法。

義經認為此地太寬闊,不易警戒。若再走三里,會有一個山野,可在那裡吃兵糧或看情形紮營。

「那裡屏障較佳。」義經說。

這個年輕人似乎沿路問當地人路況,然後在腦海中畫好了地圖。

「可是太陽就快下山了。」實平說。

義經也不回答他,無言的回到馬上。

「各位,請跟在我後面。」

他說著就策馬前行,並吩咐弁慶,太陽一下山就準備大火把,在前小心引導。

(這個殿下不需要軍監。)

土肥實平跟在義經後面,不太愉快。準備火把的事應該交給軍監來做,梶原在這方面也很不滿這位殿下吧?

小野原到了。

此地現在是兵庫縣多紀郡今田町,位於丹波高原西邊,往前走就是播磨國,緊接著是三草高原,距離京都約有十九里。

義經在這裡駐紮軍隊。

「煮飯,吃兵糧。」

義經下馬命令著,卻不提準備紮營。

「殿下,要找住的地方嗎?」土肥實平問。

身為軍監,必須負責徵用寺院或民家,可是義經卻使勁搖頭。

(怎麼回事?)

實平生氣了。

這樣下去馬會很疲勞,會戰時就無法敏捷行動。

「等我去看看情況再說。」義經說。

實平覺得可笑,敵人在一之谷海岸線,而眾人在丹波高原西邊,竟然還要去查探情況,這是甚麼想法?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在路上遇到的當地人說,離此三里遠的前方,駐紮有平家軍的一部份——只有二千名士兵。

(怎麼可能?)

土肥實平想。

不可能會有這麼奇特的現象。此處離平家的一之谷有十七、八里遠,而且方向根本不一樣,平家不可能派出前哨部隊。

「不是這樣吧?」

他對義經這麼說。義經則很不可思議地看著實平。

——為甚麼不是?

他反過來質問實平。義經似乎很難理解像實平這種老於世故之人,凡事都有成規的想法。既然義經會走這條路,那麼,平家之中有跟義經相同想法的人,一點都不奇怪,既然如此,派防衛部隊到這條路上,豈不理所當然?不能以一成不變的概念來衡量敵人的舉動。

「不是這樣嗎?」

「這……」

實平苦笑著。可是,一聽到探查者回來的報告:敵方真的在前方布陣。實平越來越覺得,義經是個很不可思議的年輕人。

(也許正如重忠感覺得那樣。)

他是個帶著神之光採的年輕人,否則不可能有這麼巧的事。

在懸崖邊,老松的樹榦往天上伸展,義經就在老松下燒起營火,聚集各將。

「現在應該立刻展開攻擊行動,或是先在這裡紮營,消除疲勞?」他問這些將領。

對這位總是獨斷獨行的年輕人來講,這可是很難得的舉動。

——先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攻擊。

很多人支持這個意見,當然不能再讓人馬繼續疲勞下去。可是義經保持沉默,眺望著星星。

這時,一位年輕將領田代冠者跳了出來。

他住在伊豆國田方郡田代,是從京都前去赴任的為綱國司,與當地工藤介茂光之女所生,在工藤家長大。十一歲時來到蛭小島的賴朝屋邸工作,極受賴朝寵愛,是賴朝舉兵的功臣之一,麾下有工藤一族與狩野一族。這位冠者說:

「應該現在就離開這裡。」

他的理由是,平家不可能知道源氏會來到這裡,一定也沒有防備到夜晚偷襲,所以會很疏忽大意,應該趁他們大意時進攻。

「對!」義經點頭說:「剛才田代冠者說得對,你們沒有異議吧?」

他轉動著白皙的臉孔,採取強硬的姿態,這是他最擅長的。士兵們已經累得讓他不得不這樣做。大家都解開盔甲的腰帶站著。

出發了!

過了河,就看到一片斜坡——三草三里。

他們必須策馬上三草高原。眾人手上都拿著火把,然而,有時候路會突然消失,出現無法讓馬蹄落腳之所,令人無法控制韁繩。路上沒有人家。

走了一里左右,終於出現類似砍柴小徑的道路,也開始有零零落落的人家。星星消失了,黑暗使行軍速度變慢。這樣下去,到達平家陣營時,恐怕已經是黎明時分了。

「那也沒辦法!」

弁慶采非常手段,在別人的屋頂放火,靠著火焰的光來行軍。弁慶跑在前面,帶著強盜出身的伊勢三郎義盛,兩人從馬上丟火把,把民家一家家燒毀。

(原來如此,正如風評所說,御曹司的部下還真多不同的人。)

土肥實平半佩服半吃驚。這種智慧不是正規武士的智慧,只有僧兵或強盜才會想到。

義經的部下出身地十分雜亂,例如佐藤兄弟出身於奧州,片岡八郎經春出身於長陸國(茨城縣)的鹿島,龜井六郎重清和親哥哥鈴木三郎重家都出身紀州,備前四郎則是京都出身,他本來是堀川大納言的家士,母親受備前的國司寵愛,生下了他,所以大家都叫他「備前」,成為他的姓氏。

他們全都是沒有田地的流浪漢,可是一遇到險路行軍,就發揮各自的奇異能力。鈴木、龜井兄弟晚上眼睛銳利,弁慶善於利用斧頭,進入密林後,他像鋤草似的砍倒樹木前進。

終於通過高原了。

道路變成下坡路,前方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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