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旭將軍一騎 第三節

鎌倉軍的戰略是視京都為一個廣大的城域,以北方的入口近江瀨多為正門,以宇治為後門。進攻正門的,是從美濃往近江急行軍的范賴部隊,也就是本隊。

義經負責後門,轉往伊勢、伊賀,走捷徑到宇治。

進攻的總兵力不多,范賴軍不過八千名,義經也只有一千名士兵。

義經部隊走過的區域,當時幾乎都尚未開發出道路,也就是後人所謂的:

——伊賀路。

爬上伊賀頂,馬蹄踏在樵夫的林木道上,眾人來到了木津川的斷崖,此地被稱為笠置。

坂東武者雖然是天生的騎兵,可是他們的故鄉是日本最大的原野,所以很不會走山路。有人在岩石間滑了馬蹄,馬兒疲倦不已,很多人不得不換馬。

「御曹司,休息一下吧!」賴朝派來的軍監(參謀兼監視)梶原景時說。

可是義經不說話。

「速度」正是他的戰術要件之一,是他領先世界戰史的騎兵作戰關鍵。

「快點!」

他在馬上揚著鞭,毫不容情地催促坂東武者。

行軍速度若快的話,沿路遇到的平民百姓,就無法一個接一個將他們的位置往京都傳,自然就不會讓敵人得到情報,可以攻敵於不意。

——速度就是勝利。

這是義經的原則,對他來講甚至類似信仰,是他在奧州山野縱馬賓士時自然學會的。

這也是義經第一次作戰。

「九郎對戰事不會很熟悉吧?」

鎌倉的賴朝理所當然這樣想,因此派老奸巨猾的梶原景時跟著他,並叮嚀著:

「你要聽他的話。」

可是,義經根本不聽這名軍監的意見,反而自己揚鞭通令全軍。

而且,他雖然身為大將,卻不留在軍隊中,竟然跑去當先鋒。

「各位,請像我這樣做!」

他如一陣風般說著。

——他連作戰方法都不知道。

景時大聲說他的壞話,不少將士也有同感。

不過,他的騎術如何呢?

「聽說他是在京都長大的,真意外。」

對義經有好感的畠山重忠說。

義經駕馭馬匹,不只是操縱韁繩的熟悉度,還有一種彷佛讓馬賓士在雲端,盡量不讓馬疲倦的妙法。他會這種技巧,是因為在馬匹產地奧州長大成人的關係吧!

他的馬是一匹命名為「大夫黑」的駿馬,而可供他換乘的馬有四匹。順便一提,賴朝的馬共有十四匹,而義經麾下那些畠山、河越、兒玉、豬俁、丹、平山、熊谷附近的知名人士,都從自己的牧場選了五、六匹馬來,所以四匹馬絕對不算多。

不久,樹梢間已經看得到平等院的屋瓦,宇治到了。

宇治川的水向前流著,這湍急流可說是保護京都盆地的天然壕溝吧!義經一秒鐘也不鬆懈地策馬立在南岸。

架在河流上的宇治大橋,已經被木曾的手下拆掉了,只剩下橋的骨架立在兩岸之間,與對岸的敵人相對。

「你看,這條河水流湍急。」擠在岸邊的坂東武士們高聲說。

在坂東的概念里,所謂河川,就是緩慢流動的水。

像宇治川這樣水流相衝、濺起白色浪花的河流,只有在很高的山上才看得到,而且還是雪融後形成的,冰冷得可以割裂皮膚。

對岸架設著木曾軍的弓箭,建有圍牆掩護體,飄揚著白旗;河中有阻擋馬匹行走的木樁或木頭,上面釘著大小釘子。看來無法直接渡河。

「岸邊的敵人是誰?」

義經問身邊的平山武者季重。平山略往遠處張望。

「那是住在常陸志田的三郎義廣。」平山說。

「叔父嗎?」

「現在卻是我們的敵人。」

(可是確實是叔父!)

義經這麼想。

志田義廣是義經亡父義朝的第一個弟弟,當然是賴朝、義經的叔父。

賴朝在關東舉旗出兵成功時,義廣以為賴朝會給予自己應有的待遇,然而,當他前來祝賀賴朝時,賴朝的態度卻意外的冷淡。

「別開玩笑了!我雖然是你的侄子,可是,別忘了我是源家的首領。」

他受到如家臣般的待遇。

志田、新宮因此都與賴朝對立,成為賴朝追討的敵人,紛紛跑去投靠義仲。重骨肉親情的義仲非常歡迎他們,以對待叔父的態度禮遇之。

志田義廣此時正擔負守備宇治川的任務,白旗飄揚。這裡將是義仲殉身之處。

(人手那麼少!)

義經覺得他很可憐。他們的兵力大約只有一百五十人。

這期間,義經派幾個熟悉水性的人去查探河底的深淺。

不久,士兵們爆發一陣歡呼聲。

只見佐佐木高綱和梶原源太景季(景時的兒子),正從宇治南岸的小島崎(平等院境內)聲勢壯大地策馬下水。

「繼續!」

義經揚起鞭,自己也下到河邊平原。那裡比橋面略低一點,在當地稱為「橘小島」,附近水流也很急。可是,根據探查者回來報告,此處河底比較淺。

「勇敢的人啊!爬到橋上,開始射箭作戰。」

義經下了掩護射擊的命令。善於弓箭的平山季重以及麾下士兵,利落的爬上橋墩,走到一半便開始不斷射箭。這可說是對木曾戰的第一箭。

其他人則組成馬筏過河。凡事謹慎的畠山重忠一邊過河,一邊對左右士兵大聲吆喝,提醒他們小心——

健康的馬要拉到上游,虛弱的馬則安排在下游。在馬腳踩下以前,要拉著韁繩讓馬游泳。馬腳如果踩空了,就放鬆左手的韁繩,縮短右手的韁繩,使馬保持平衡游過去。不可拉緊韁繩讓馬牽著走,犯下錯誤。若水淹到嘴巴與尾巴,就靠近前蹄,不要讓馬撞到石頭。要配合內側馬鐙。渡河時,敵人一定會射箭攻擊,千萬別反擊,只要小心別讓箭射到護頸和頭部。朝敵人的那隻手要護住身體,不要在盔甲上露出破綻……。

他雖然這樣叫喊著,可是在現實上,穿載著沉重盔甲的武士馬匹,是無法游過深河的。沒穿盔甲的騎馬者,才有可能讓馬游過河。結果,眾人只好盡量選擇河底可供馬腳落足的地方,小心前進,水流也因為馬筏而變得較為緩慢。最後,眾人終於士氣高昂地上岸了。

從水裡一上來,他們的氣勢就壓倒了志田的軍隊,一擊便擊潰對方。義經還是跑在最前面。

「停!」

武者們本來要快速追趕,然而,義經突然命令全軍停下來。

——怎麼回事?

對坂東武者來講,這真是令人難以理解的不快。在這個時代,作戰就是要以氣勢進攻,沒有所謂的戰術,一切都看個人的武勇,戰事不過是靠大家殺死的人數總合來看結果罷了。可是,義經這個年輕的指揮官卻使用戰術。

「時間會浪費掉的!」

武者們焦躁的讓馬刨著地。義經毫不通融地依照自己的方式,把軍隊分成四隊。

他打算從四面沖入京都市街,擾亂敵人,使敵人難以防衛,疲於奔命。

「這又怎麼樣呢?」

以梶原為首的重要小名們,用分成四隊會使各隊兵力稀薄的理由反對,可是義經面無表情地堅持:

「照我說的去做!」

義經腦中似乎以為,不必信任大家的智慧,只要相信自己的直覺,要統率軍隊,只有靠將領的獨斷與強力意志。若對照他在奧州讀過的中國兵書,他的態度是正確的。

可是,從關東武士團的習慣來看,這是很怪異的。

關東武士團本來就是有血緣關係的團體,由各族族長率領部下來參戰,因為他們的聚集,才組成了一支軍隊。因此,軍團要採取統一行動時,都必須取得族長們的認可。連賴朝都要這樣做,可是義經卻毫不理會。

可以說從一開始,便是由一個具有完全不同思想的異質人類,擔任這一軍的指揮官。

眾人一表現出不同意的臉色,義經就以權威壓制大家:

「我是鎌倉的御代官。」

眾人對這一點也很不滿。

——那個御曹司以為自己跟鎌倉大人同級。

梶原等人都暗地偷笑。他們是賴朝的近臣,十分清楚賴朝並沒有將義經擺在特殊的位置上,只把他當家臣看待。

可是,面對敵人,眾人卻不得不順從他。

總之,到達宇治川北岸的義經軍,分成四個方向,飛塵四起開始賓士。第一隊走小野經勸修寺到七條。第二隊從小幡經過深草。第三隊走伏見、尾山、月見岡、法性寺去京都。第四隊走小幡、大道、醍醐,越過阿彌陀峰東麓,前往一路市街。義經直接指揮走最短路線的第四隊,擔任先鋒部隊。

義經的部下武藏房弁慶、佐藤繼信、忠信兄弟、伊勢三郎義盛、江田源三、熊井太郎、大內太郎等人,跑到義經的馬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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