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旭將軍一騎 第二節

這段期間,義仲並不是甚麼事都沒做,他甚至沒有在任何女人房中超過一刻鐘以上。他總是匆忙從女人房間出來,來到法皇的住所,順便參見幼帝、拜會攝政,並派間諜去近國。而在自己府邸時,則大多在開軍事會議,甚至有一天連開七次會的紀錄。

最後,他終於決定要跟平家結盟。

「只有這條路了!」覺明建議。

對義仲來講,在感情上,實在無法聯想到要跟宿敵平家結盟,可是,想跟鎌倉的賴朝作戰,只有這個辦法最好。把他逼到這步田地的是賴朝。由於義仲手上握有法皇,所以賴朝將義仲視為比平家更大的敵人。

「那個男人根本不顧骨肉親情。」

這一點,使天真的義仲也下定決心,必須與平家聯手,打敗共同的敵人賴朝。

他立刻派使者去西部。

這時,平家以室津為最前線的本營。他們立刻召開全族會議,可是,好議論的平知盛(清盛的四男)反對。

「即使已經到了末世,也不能因木曾這種人一句話就回去京都。」

知盛認為,平家應該回答:

——你們快脫下盔甲,放下弓箭,向我們投降!

大家都贊成知盛的說法,便這麼回答木曾的使者。平家的實力已經重生,強大到可以傲語示人了。而且,義仲和行家在西國對平家之戰都大敗。

使者回到京都後,義仲以最嚴厲的咒罵高聲責備自己。一想到幾個月前自己還是全勝將軍,現在卻這麼落魄,真是情何以堪!

「覺明,你去!」

他派唯一的謀臣為使者,再度前去,條件讓步到令人感到屈辱的程度。

我們會歡喜迎接平家前來京都,也會將法皇獻給平家。

義仲連手上最重要的王牌「法皇」都讓給平家了。而且,為了怕對方毀約,還寫了文契。

依照慣例,文契寫在熊野誓紙上就可以了。可是,已經走到絕境的義仲,竟把約定刻在鐵片上,鑄成鐵鏡,鏡面刻著熊野權現的神像,背面用平假名寫著內容。

覺明西下,將這面鏡子獻給平家總大將宗盛,作為講和的象徵。平家終於說道:

「好吧!」

這時是壽永三年正月初。覺明鬆了口氣。

「那麼,你們甚麼時候來京都?」

「早一點的話,義仲也會比較高興吧?」

「當然!你們來了之後,憑義仲的勇猛,也可以成為你們手下的一員大將。」

要是義仲聽到覺明這麼說,恐怕會生氣吧!可是,面對這麼困難的和議,也只好低聲下氣。

「那義仲算是投降嗎?」

宗盛訝異於覺明的低姿態,不禁脫口而出。覺明的小臉微微搖動。

「這一切都只能藏在心裡!」

他只這麼說。其中微妙之處在於為了尊重義仲的自尊心,所以不能公開明示。

覺明慌忙回到京都,向義仲報告和議成功。義仲非常高興。

「賴朝已經不足懼了。」他說。

可是,才過了十天,就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事情發生在丹波(京都府下)。和議的條件中,有一條是「開放丹波給平家」。所謂開放,不是徵收租稅,而是募兵,把丹波視為木曾與平家的共同募兵地。

對平家來講,這就是和議的妙處。他們立刻從西海派募兵官進入丹波,不料卻被當地的木曾兵趕了出去,甚至有十三個人被殺。當他們的人頭被當成戰利品送回京都時,義仲卻遲鈍得出人意料之外,而負責外交的大夫房覺明,則臉色蒼白地想:

(這下子木曾窮途末路了。)

平家會以此為題發怒吧?他們會懷疑義仲的誠意,一定不會派兵來京都。

「去向平家道歉吧!」

他問義仲。可是義仲有自己的道理。

「不必!」

他認為,不就是打架而已嗎?打輸的人是可恥的,打贏的人贏得名聲,勝者不必向敗者道歉,這是木曾谷憨直的道理。可是,用這種道理是無法統治天下的。

(該是逃亡的時候了。)

覺明這麼想。平家如果不來,木曾義仲的沒落是顯而易見的。覺明並非他的族人,若跟他到最後還丟了性命,可就太無趣了。

那一晚,覺明逃亡了。

「那個和尚逃了嗎?」

義仲吃早餐時點著頭問道,筷子還是繼續攪動碗中的飯。對義仲來講,這個男子並不算甚麼。覺明以為自己是參謀,義仲可不覺得他有那麼重要。因為,不管有多少個會講道理的和尚,都無法在晚上偷襲或早上進攻時派上用場。

可是,義仲對平家不來這件事也閉口不言。平家大軍團如果不來,不僅無法防衛京都,連進攻追討鎌倉軍都沒辦法。

「為甚麼?怎麼回事呢?」

他不斷派人去調查。平家似乎因為丹波事件而僵持不動。

「是嗎?」義仲直率地說。他本來就是個不太會執著的男子。

「平家多年待在京都,也感染到公家的性格,氣量真小。我不應該去求他們這種人。」

他爽快的決定放棄,已經毫無辦法了,他得拋棄京都,逃往北陸。

可是……好可惜!

即使他對事物不太執著,然而,要放棄如寶石般的京都,還是十分捨不得。想到法皇和天子都在自己手上,日本的朝廷就像家中的雞籠,是自己的所有物;而就私人情感來講,每晚枕邊不斷更換的情人,不全都在京都的大小路上嗎?

(怎麼能拋棄他們,回到雜草叢生的鄉下呢?)

義仲一時想不開,仍每天遊樂度日。

「乾脆把法皇帶走吧?」他每天會有好幾次這麼說。

他並沒有甚麼惡意,他不像賴朝有讀書或知性冥想的習慣,所以無法將言語放在腦中,他必須把想法講出來才能思考,這實在是很不好的習慣。

義仲身邊有好幾個人跟法皇秘密保持聯繫,他們將義仲的思考過程,毫不保留的向法皇報告。

——義仲要帶我去北陸嗎?有可能!

法皇在被拘禁的五條東洞院里大聲鼓噪著。這次的談話內容馬上就傳了出去,京都市井小民也跟法皇一樣感到驚訝。

(要怎麼安撫那個男人?)

後白河法皇拚命想著。法皇已經可以不顧死活了,義仲想必也是如此吧!

(讓義仲產生甜蜜的幻覺。)

對法皇而言,再過沒幾天,鎌倉軍就會把自己拯救出來,這段期間如走在白刃上一般,絕不可以讓義仲產生絕望感。義仲若絕望了,就會自暴自棄,到時候會帶自己去北陸吧?搞不好還會殺了自己!

「必須給那隻木曾猴子一點希望。」

法皇低聲與近臣籌劃。太大聲的話,會讓院子前的木曾兵聽到。

「這裡有三個計策……」

法皇是個能力很強的企劃家,近臣不過是將他的計畫付諸實行而已。

他馬上把義仲召來。當義仲跪行到法皇御簾前時,近臣說:

「院宣。」

義仲恭敬接旨。

近臣表示,為了鞏固與平家的同盟關係,法皇已派使者會見平家,這一切都是為了義仲,把義仲視為最重要的人物。

「順便……」近臣在旁邊扇風點火,繼續說道:「還對奧州平原的藤原秀衡也下了院宣,要求奧州十七萬騎來京都援助。」

——原來如此。

義仲歪著頭。他這十幾天正需要兵力援助,現在派院使去奧州的話,最快也要三月或四月才會到達京都吧?在這段期間,義仲的命運一定早就改變了。

「還有……」院的近臣說。

最後一項院宣對義仲而言——任命他為征夷大將軍——更是無上的喜悅。

「啊!」義仲俯伏於地。

義仲曾經聽過這個制度,也期望能被任命,可是,院以從未給源氏這個頭銜為由,一直拒絕著。所謂征夷大將軍,第一個接受任命的是平安初期的坂上田村麿,接著在天慶三年,藤原忠文也受封此頭銜。之後的兩百四十五年,就再也沒有人獲任擔當這個職位了。

這次院宣下旨,封義仲為征夷大將軍,使他成為源氏第一位征夷大將軍。後來,這職位一直被源氏霸佔,源賴朝、足利尊氏、德川家康都承繼這個職位。

「過去源氏沒有擔任這職位的前例,你開創了新例。」奏者轉達法皇的話。

「我很高興!」義仲高喊出聲。

有了這個官職,在名義上具有動員全國武士的權力,雖然在現實上,根本沒有人會接受動員而來。

義仲也知道這只是形式。若沒有實力,還是不會有人來依附自己。義仲的京都軍已剩下不到二、三百名了。

可是,義仲成了征夷大將軍,這將會成為他一生的回憶,名垂後世吧?義仲已經覺悟到自己即將滅亡,因此想趁活著的時候,為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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