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仲將會滅亡。)
根據京都傳來的消息,鎌倉的賴朝更堅定這想法。沒帶兵糧就死賴在京都,靠搶奪糧食為生的軍隊,絕對無法永遠稱霸天下。賴朝想消滅義仲。對賴朝而言,義仲是比平家更大的敵人。
這時,法皇的御使中原康貞來到鎌倉。他本來官居左史生,是下級官員,可是法皇看上了他的識人能力,特別派遣他來。康貞負有觀察賴朝的任務。
京都的宮廷已經對義仲絕望了。不可以讓這種男人就此盤據京都。
(可以的話,希望賴朝討伐義仲。)
這是後白河法皇內心的想法,所以他才會關心賴朝的實力。
——拜託賴朝上京。
公卿們也暗中殷切期望著,欲知賴朝賢愚。他們每天就在談論鎌倉這位神秘人物中度過。賴朝也透過情報,了解宮廷中的這種氣氛。
這時,院使中原康貞抵達鎌倉。
(這男人一定是來偵察的。)
賴朝看穿這一點,為了使自己聲名遠播,整個鎌倉都盡情款待康貞,還送他砂金、駿馬、絹、白布等許多禮物。身為京都下級官吏的康貞,這一生從未受到這樣的禮遇,也沒有拿過這麼多的財寶。
(雖然一樣是源氏,卻那麼不同。義仲根本無法跟他相比,他是個無與倫比的好人。)
康貞這麼想。他談論著京都的情勢,還講了義仲、行家的壞話,源源本本的傳達宮廷的氣氛。賴朝始終都溫和的點頭。
然後,康貞詢問賴朝想要甚麼官位,但賴朝卻出乎他意料的說:
「目前官位是次要之事,最重要的是穩定局勢。」
他接著說道:
「可是,我希望能夠將東海道、東山道、北陸道等地的莊園以及公領的管理權,都交付給我。我話說在前頭,這不是為了自己的私慾,對我來講,我根本沒有私慾,我只是希望每年給京都的年貢,能夠順利交出。」
京都發生饑荒,不是只因義仲賴著不走,還因為各國年貢沒有送來。西國在平家的控制之下,而東海道到坂東已被賴朝控制住了。
因此,京都的貴族和庶民都飢餓不已。賴朝請京都把管理權交給他,意思就是會送米到京都。中原康貞聽到這些話,感受到一股情緒化的、令人倒吞一口口水般的魅力。他想,法皇和公卿們一定也會毫無異議的贊成吧?當然,康貞連做夢都不會想到,賴朝這個看來沒甚麼的提案,竟然會成為打開日後七百年武家政治的基礎。
「原來如此,我了解了。我會回去京都詳細說明您的意思。法皇應該會同意吧!」
事實上,法皇果然同意了。
賴朝在康貞要回京都時表示:
——也送禮物給京都各公卿吧!
送給宮廷有力者的金銀贈品,裝進數不盡的車子里,還派了一支小部隊護送。
因此,京都對賴朝的評價突然提高了,眾人口口稱頌。康貞的大力吹捧也出現很大的效果。
——賴朝體態威嚴肅穆,性格強烈,成敗分明,是非清楚。
他用誇大的言辭如此表示。若真是那樣,那麼,在鎌倉的體制叛亂者,不管是政治家或武人,都具有古今無人能比的好資質。
(是這樣的人物嗎?)
關白以下各公卿面對京都的現狀,對賴朝萬分期待,簡直把他當成救世主。
當然,在院中,也慌忙把賴朝「朝廷之敵」的罪名取消。而且,不到兩個月的期間,鎌倉跟京都就互派使者頻繁往來。賴朝的態度還是不要官位,只要拿回少年時被敘任的從五位下右兵衛佐這職務就好。而宮廷為了恢複京都的治安,也要求賴朝上京。可是賴朝按兵不動。
藉著使者的往來,京都中任何人都看得出來,賴朝對堂弟義仲與兩位叔叔(新宮行家、志田義宏)充滿了敵意,似乎在默默的備戰中。
「這下子有趣了!」
知道賴朝心中的敵人後,後白河法皇點點頭,彷佛聽到一個好消息般,命令侍童說:
「溫酒來!」
法皇認為自己已可以操縱賴朝和義仲。他已經籠絡好義仲的同盟者新宮行家,待行家如侍臣,每天讓他跟在身旁,陪自己玩陞官圖。在這方面,法皇的地位比較有通融性,天皇只有具升殿資格者才能接近,而法皇卻連牛飼都可以陪侍一旁。
「要是沒看到你,我便覺得好寂寞。」法皇玩陞官圖時,一再對行家說道。
法皇很清楚這句話對行家的作用。
他已從行家口中聽到不少義仲的壞話,也知道義仲與幕僚視賴朝如惡鬼,並知道法皇答應賴朝所提的「東海道、東山道諸國管理權」,義仲跟幕僚氣得咬牙切齒。賴朝雖然還說:「請連北陸道諸國也給我。」可是法皇仍顧慮義仲,沒有答應。北陸道是木曾義仲的地盤,如果給了賴朝,那個鄉下人不知會氣成甚麼樣子!可是,根據行家的說法,這項宣旨在木曾陣營中誤傳,義仲似乎以為「包括北陸道了」。
「別管他!」
法皇對行家或近臣都這樣講。就讓義仲因誤傳而瘋狂吧?他越發狂越好,目前就是要攻垮義仲,激起義仲對賴朝的敵愾之心。發狂吧!然後下定決心與賴朝決戰,以毒攻毒。這是法皇內心的想法。
法皇自行家口中,又聽到義仲的重大軍事機密。
義仲的軍隊人數正在銳減。
「真的嗎?」法皇壓低聲音。
義仲佔領京都才兩個月,兵力已經逃走三分之二。這也是理所當然,義仲的軍隊大部分都形同小偷、強盜的烏合之眾,搶到該搶的東西後,就像蝗蟲過境般吃光了京都,自然毋須長居於此,當然要逃。如果繼續留下來,賴朝將會攻來。在被傳說中強悍的坂東兵團的馬蹄踢到以前,還是逃為上策。
逃亡繼續著,每天都會有一、二團人自京都消失。
「義仲很緊張。」行家說。
法皇令行家退下,馬上開始自己的計畫。他派神護寺的文覺、貓間中納言光高、鼓兵衛知康等人去責備義仲說:
「你為甚麼不討伐平家呢?」
已經進駐京都兩個月了,只會消耗糧食,卻不進行討伐平家的大事,實在太奇怪了。討伐平家是院下的旨令,難道是想違抗院旨嗎?
眾人如此說服他。
根據法皇獲得的情報,以瀨戶內海沿岸的地盤為根據地的平家,軍隊比在京都時還強大,戰備齊全,漸漸組成強大的軍事圈。義仲的軍隊卻像冬天落葉的樹木一樣,如果去跟平家作戰,反而會被打得粉碎,一定會被消滅掉吧?法皇持這種看法。
義仲的看法也一樣,因此,即使煽動家文覺費盡口舌,義仲還是不發兵,連鼓兵衛及貓間中納言把院旨提出來,他也絲毫不動。
還有另一點,他害怕賴朝。自己西征的時候,鎌倉軍會不會趁機進入京都呢?
(義仲不是笨蛋。)
法皇這麼想。他對別的事情也許很笨拙,可是,他畢竟是北陸的飛將軍,非常了解軍事。
(必須用別的方法讓他發兵。)
深諳人性的法皇沉思良久,最後命令近臣道:
「既然如此,就由我來說吧!派使者去木曾。」
九月十九日早上,法皇親自來見義仲。
義仲心想,一定又是談討伐平家的事情吧?他雖然不想聽,還是不得不晉見。
法皇掀起御簾,派近臣傳達旨意:
「天下不靜,平氏放縱,時時不便。」
意思是要義仲快點討伐平家。
義仲俯伏於地,不發一言,動也不動,沒有遵命之意。他想,要是法皇說:
——義仲,踏上征途。
他就要當場把情況講清楚,找個藉口請求延緩出征。藉口也早就跟幕僚商量過,練習好了。
可是,他卻聽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話。法皇說:
「我認為,該令十郎行家去討伐平家,你覺得如何?」
義仲驚訝得頭昏眼花。這太意外了!義仲連想都沒想到,也沒跟幕僚商量過這一點。竟然要派遣行家,法皇也太狠了。
(這太殘酷了!)
如此一來,行家的地位就比自己高了。如果行家掃平平家,過去的戰功將全部被行家獨佔,行家將成為進駐京都的源氏總大將。義仲無法忍受這一點。
——你看。
法皇由上仔細注視著義仲的舉動。義仲的身子開始左右搖擺,頭顱晃動,眼神不定,可見他內心正在動搖。
他似乎要下一個艱難的決定,全身彷佛掙扎不已。法皇立刻追問。
「怎麼樣?」
義仲平伏於地,馬上抬起臉來,一副被揍了一拳的表情。
「我去!我去西海!」
(很好!)
法皇內心暗喜,當場就說:
「你甚麼時候出發?」立刻要他決定日期。
義仲滿臉充血,睜大眼睛,心想如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