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鎌倉新府 第四節

賴朝率領大軍從鎌倉出發,前往常陸。義經在軍中沒有任務,卻仍跟著軍隊而行。

——御曹司真寒酸啊!

人們暗暗竊笑,也有人覺得他可憐。賴朝率領的是關東的大名、小名,可是義經的家臣中,在家鄉有領地的只有奧州的佐藤繼信、忠信兄弟,其他的過去不是強盜就是僧兵,全是浪跡各國的流浪漢,連一個出名的人都沒有。只有他們騎的馬引人注目,因為每匹馬都是坂東馬無法匹敵的奧州駿馬,從馬蹄踩在地上的聲音,就聽得出跟其他的馬不一樣。

在這場戰役中,義經沒有被要求擔負任何任務。

(我想看看哥哥的戰術。)

這是義經的期待。這場戰役只要達到這個目的,他就滿足了。

但是,卻出現了令人意外的戰爭。

賴朝在這一年(治承四年)十一月四日進入常陸的國府(現在的茨城縣石岡市),在當地紮營。那一晚,他召集各耆老召開軍事會議,結果決定用誘騙戰術。

「這會順利嗎?」賴朝在席上小聲地說。

「當然,萬無一失啦!」

贊成這個計策的人,是賴朝軍中最大的豪族上總介廣常。廣常跟敵人佐竹義昌是親戚關係。

「我說的話,義昌絕對會相信的。」

他的計策就是由廣常派出使者,誘請義昌來到城外,然後於國府郊外通往霞關浦的戀瀨川橋上殺死他。那座橋叫做大矢橋。

佐竹義昌率領大軍,來到戀瀨川對岸。按照約定,上總介廣常獨自一人在橋上等他。

不久,佐竹義昌也一個人來到橋中央,兩人對視著。

「常陸介(佐竹義昌)啊!」

賴朝的使者廣常笑臉相迎,想鬆懈對方的警戒。

「佐殿(賴朝)說,佐竹也是源氏的同族,他希望同族和睦相處。佐殿現在征服了關東,在富士川打敗了平家,您如果再違抗他,對佐竹家沒有好處。佐殿性情溫和,他希望能跟你和睦相處。我沒騙你,這是佐殿親筆寫給你的信。」

廣常在自己盔甲邊摸索,拿出了一封信,伸出手想交給義昌,可是不知怎麼搞的信卻掉了,佐竹義昌不得已只好彎下身撿。

就在佐竹當家彎著腰那一剎那,廣常以類似牛隻交尾的姿勢壓在佐竹當家的背上,抽出短刀,插入義昌右腋盔甲的縫隙中。他用力刺了二、三次,義昌終於倒下了,還沒斷氣前,廣常就砍下了他的頭。

「哇!」賴朝軍隊大聲歡呼。

對岸的佐竹軍隊對事情的意外發展大感驚訝,連忙箭射正在逃跑的廣常,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而且對岸還有賴朝的大軍,沒有將領無法會戰,不得已只好全軍撤退,進入義昌長子佐竹秀義所在的金砂城。

(這就是哥哥的會戰嗎?)

一直看著這情景的義經,受到幾乎使臉孔失去血色般的衝擊。對義經而言,這不叫會戰。

義經在奧州時,聽過奧州實際發生過的會戰老故事,也曾有僧侶讀唐朝的故事給他聽,雖然都經過相當程度的修飾,可是也和眼前的景況完全不同。對義經來講,會戰必須是最美的,雙方會尊重彼此的名譽,以震撼天地堂堂正正的精神,較量彼此的勇氣與能力。義經對這樣的美感,帶有幾乎類似信仰的心情。他甚至覺得,擁有比敵人更多的軍隊人數,都是很卑鄙的,會破壞掉這份美感。如果能讓他指揮軍隊,他一定會要求只帶一小部份士兵,去攻破敵人的大軍吧!

(這不對!)

他這麼認為。可是,哥哥和他的坂東部下,卻厚顏無恥地這樣做。

「武藏房,你認為如何?」

義經在馬上詢問弁慶。但弁慶表情怪異,保持沉默,並不回頭看義經,一句話也沒說。這一點,他跟義經其實看法相同。不只是弁慶,就連叡山僧兵的會戰觀點也是如此。對武士而言,由於會戰不會造成直接的利害得失,所以要注重美感,這是一般的觀念。

「那樣行嗎?」

「既然是佐殿深思熟慮想出來的,我們就甚麼都不要講。」弁慶小聲地說。

賴朝於十一月初結束討伐常陸,就在該返回鎌倉的十一月十日,他來到了武藏的葛西清重家中。

「葛西殿下,這位是我的弟弟九郎義經。」

賴朝把站在屋檐下的義經介紹給主人。

葛西清重是葛飾的地方豪族,他聰明機靈,很早就看出平家的前途,於是接受賴朝舉兵的邀請,最快表明要加入陣容,使賴朝十分高興。他也參與討伐佐竹,在軍隊中像奴婢似的服侍賴朝。

——他是最忠心的人。

他還獲得這樣的讚美。賴朝似乎遇到這種人就毫無辦法。在從常陸到武藏的路上,還慷慨的給他這樣的賞賜:

「把丸子庄送給葛西殿下吧!」

丸子庄在荏原附近,乃位於多摩川兩岸的廣大肥美田地。清重非常高興,於是邀請賴朝住進自己家。

「啊!奧州那位!」

葛西清重撇了一眼義經,只說了這幾個字就不再講話。

對清重而言,賴朝最重要。他把自己的一個女人帶到賴朝面前,她美麗的姿色令賴朝目不轉睛。

「她是誰?」

「是下總附近的妓女,在我們鄉下沒甚麼好玩的,她就任你處置吧!」他意味深長的笑著。

女人已經在賴朝面前擺好食物餐具,要服侍他進餐,當晚,她就在賴朝被褥中陪宿。

第二天,賴朝高興的起床,偷偷詢問早上前來請安的清重:

「這女人叫甚麼名字?」

清重膝行前進,說了一些「您這麼喜歡她是我的榮幸」之類的話,然後正式稟告:

「她是我的妻子。」

葛西清重這種對主人忠心的行為,在軍中其他人眼裡,也感到怪異吧?賴朝政權的正式紀錄《吾妻鏡》專誠記載如下:

清重令妻子服侍進餐。可是他不講出實情,只說是從別處找來的妓女。

後來,葛西清重在賴朝之下建立了龐大的勢力。歷史記錄者也許對於政治的微妙性,擁有超乎職位之上的興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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