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弁慶法師 第五節

來到京都的九郎與一名奧州帶來的傭人,一起住在六波羅附近,並喬扮女裝。

「好看嗎?」

他問傭人。傭人只是驚訝的注視著他。他身材矮小,五官平坦,臉上一擦上脂粉,看起來只像個比女童略大的女子。

他常常背著物品外出,對外宣稱是奧州武士的女兒,來京都觀光。他每天都走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上。

此時,平家的繁榮幾乎到達了極點。排列在六波羅平家一族的府邸,是史上絕無僅有的豪華壯麗,連走在路上的部下,也都穿著絹質的服裝,這種風氣稱為「六波羅風」,是過去任何一個時代都從未有過的奢侈生活。

平家全族都已經沒有武門的風氣,他們學習藤原公卿的行徑,而且更加奢華。他們族裡有遊藝才華的人很多,如吹笛子的重衡、彈琵琶的經正、跳舞的維盛、吟詩唱歌的經盛、教盛、忠度等,都是京都難以匹敵的名手。

(這樣的榮華甚麼時候才會衰退呢?)

九郎每天都看到、聽到這權勢的種種,他感到茫然。說他在探索也可以,不過,這個能力很強的年輕人,還沒看透這時代底層所有的東西。

他也沒太多時間。停泊在大物浦的船要在秋季風浪來臨前,回到平泉。

就在最後幾天,九郎男扮女裝去清水觀光。黃昏時刻,他混在人群中,走下狹窄的坡道,途中遇到一個奇特的法師。

「今天是第幾次了呢?」

法師突然跑來跟他說話。九郎了解他的意思。

他每天都穿著女裝混在京都的人群中,很奇特的老是遇到這位法師。

看來他不是普通的僧侶,而是橫插著刀杖的勇猛法師,但也不是鞍馬法師,從服裝來看,應該是叡山法師吧?他臉上蒙著五條袈裟,穿著素絹,下著黑線胄甲鱗狀片纏腹布,佩著一把四尺多的大太刀,大聲的踩著高齒木屐。

他的臉用白麻布包了起來,所以看不出長相,不過,他的體型應該是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的。

他身高超過六尺,肩膀肌肉厚實如山,每次踩響木屐,就讓人覺得地好像快要塌下去了,十分魁梧。

「我們真有緣。」法師走了過來。

當時,人們把緣分當成來世會有神佛保佑之意。可是,法師對九郎有興趣,就不知道是否因為信仰了。

「請問貴姓大名?拙僧是熊野別當湛增的兒子,住在叡山西塔。我叫武藏房弁慶,是個和尚。」他厚著臉皮說完,便沉默地直視著壓在行李下的九郎的臉。他似乎已經看出九郎是男人。

「說話吧!」

他踩響木屐,看來有些焦急,顯示出他的搭訕有非比尋常的動機。

「你不說,拙僧自己說。你聽好!」

他表示,第一次碰到九郎的袖子時,就已看出他是男人了。

「看到年輕男子喬扮女裝,在黃昏時刻像蝙蝠般在街道上徘徊,這是陰陽道里的亂象預兆。」法師的口氣像個學者。

(原來如此,亂像預兆——)

九郎受到他的話語吸引。自己想要顛覆平家,不就是亂象嗎?

「我問你,」法師把臉靠過來,小聲地說:「你知道鹿谷的事情嗎?」

九郎在觀光時,曾聽人竊竊私語談過,可是對詳細情況並不了解。

法師自問自答著:據說是後白河法皇 受不了平家的橫行霸道,暗中召集近臣,密謀顛覆平家。不幸事迹敗露,被清盛知道,當晚就調兵到市區中,逮捕了大納言藤原成親、同西光、僧俊寬等人,處以斬首之刑。清盛本來還想逮捕密謀元兇法皇,可是後來接受兒子重盛的諫言,停止行動,事情才告一段落。

「雖然如此,不過,這次的事件使平家逐漸走下坡,人心已經開始浮動了。」法師說了不輕易出口的話。

許多叡山或鞍馬的僧兵都對世事感到十分不平,希望打破目前的平靜,再現亂世。當九郎還在鞍馬山上時,便對這情況很了解。

(這位法師也是感到不平的一人嗎?)

「熊野別當湛增之子」的聲音還在九郎耳中迴響。湛增在紀州田邊有座城館,負責管理熊野的宗教機構,率領著被稱為「熊野武士」的僧兵,甚至還擁有海軍,是宗教軍團的長官。

(難道是那個湛增之子?)

連九郎都難以相信。熊野別當這種名門子弟,很難想像會落入各國流氓無賴聚集的叡山僧兵中。如果他的身分屬實,那這世上的怪人可真多!

只聽法師又說:

「我在山上久思亂世,來到京都,遍尋不著亂象。可是,我現在終於看到了,我看到了亂象四處遊盪,那就是你。」

他又壓低聲音,傾身問道:

「請問貴姓大名?」

太陽下山了。

黃昏時刻被稱為「逢魔時刻」,法師的樣子也有點瘋狂,在這種時刻的邂逅,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吧?敏感的年輕人也感受到這股奇異的氣氛,於是報出自己的姓名。

這次命中注定的傳奇性邂逅,改變了年輕人與法師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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