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稚兒懺法 第二節

「聽說遮那王受寵於覺日師父。」

流言傳遍整座山,似乎在說遮那王情竇初開。而從那晚起,僧侶們看他的眼神也變了,甚至有人在暗處拉他的袖子,要跟他說話。

還有人用力抱緊他,把信放在他水干服的帶子里,然後說:

「別告訴覺日師父。」

只見信上寫著——

昨日見你袖濕池畔,

為何不告訴我你擰不乾呢?

(在講甚麼啊!)

遮那王無法理解這種痴情。可是,那件事之後,這少年周圍的人際關係,跟孩童時便大不相同,突然完全改變了,這一點他倒是很肯定。不只僧侶大人們的態度,連同室的稚兒也變了,這使他感到很意外。

少將公與小觀音比他大一歲,似乎去年起就一直受寵於覺日。

——被奪寵了。

他們好像這麼認為,所以拒絕跟遮那王說話。本來他們就視他為小官之子,看不起他,老對他白眼以待,家裡送來的糖果、甜酒等食物,也從來都不分給遮那王。

而遮那王的脾氣也不好。他雖然只是幼童,可是,對家世高過自己的子弟們,應該採取較卑屈的態度才是。文頭常常如此提醒他,但他卻從來不理會。

——你這麼目中無人,真是太愚蠢了。

文頭常常教訓他。即使進入僧侶世界,權貴子弟也可以一帆風順晉陞僧侶階級,而遮那王這種家世的子弟,只能一輩子侍奉他們。

就連目前在京都市區中名望很高的說教僧——黑谷的法然——也是如此。他在叡山修行時,被眾人評為「智慧第一的法然房」,可是,他不過是地方武士之子,在叡山頂多不過是一名學生,於是,為了一展抱負,他不得不下山,拋棄官僧身分,成為市井中的私僧。

「浮世或僧侶的世界都是一樣的。少將公與小觀音將會成為此山之主,你若像隨從般服侍他們,他們應該不會對你太壞。」

(哼!)

以遮那王現在對人的感受,要他尊敬這兩人是不可能的。不管是擲骰子、丟扇子、爬樹、打架,他們沒一樣比得過遮那王。他們根本就太弱了。在小孩的世界裡,沒有尊敬弱者的法則。

——不過是大藏卿之子,看了真討厭。

他們兩人也只能情緒化地看著遮那王。他們跟遮那王的不同點就是可以陪師父睡覺,這使他們有一種跟遮那王有差別的優越感。可是,現在連遮那王也受寵了。

有一晚,兩個人商量好後,突然用被子把熟睡的遮那王包起來,然後在上堆疊一層又一層棉被。遮那王無法呼吸,痛苦地掙扎,想要掙脫,可是,壓在他身上的重量實在太重,他怎麼掙扎都沒用,漸漸地,他沒有體力了。

(我會死嗎?)

他認真地這麼想。突然,世界變成暗綠色,開始有許多星星般的東西在閃爍,他以為死亡來臨了。可是,他竟然是被少將公與小觀音這類弱者悶死的,這可怎麼說啊!他筋疲力盡,流下眼淚。

兩人看到遮那王不動了,慌忙搬開棉被。遮那王喘著氣站起來,這時,他看到一個出乎意料的人。原來敵人不只是這兩個稚兒,還有一個大和尚——文頭。

似乎是他們兩人命令這個大和尚幫忙悶死他。

「文頭!」遮那王哭著抗議。

「我是奉主命而行。」文頭毫不覺羞恥地說。

「主命?」

遮那王差點慘叫出聲。文頭是服侍他們三人的男佣人,既然如此,遮那王不也是主人嗎?

可是,他們要讓遮那王知道,這種理論在現實世界是行不通的。人類不是靠理論或道理在行動,人類只會向身分越高、勢力越強,且獎賞給得越多的人靠攏。遮那王日後就會了解更大規模的此類現實——那批忠誠的東國武士們,以前跟隨源氏,靠首領過活,交出名簿,發誓當源氏的臣民,現在正大舉變節投靠平家,受平家的支使。因此,文頭現在的舉動,也不過是這現實世界最微小的表現吧!

後來,文頭若無其事的伺候遮那王喝水。他接下來對遮那王的照顧,只是工作而已。然而,遮那王無法壓抑那股恨意。

但是——

少將公與小觀音還不罷休。

他們接下來做的事情,巧妙得令人無法想到竟然出自小孩之手。兩人只要在覺日師父房中,便不斷稱讚遮那王。如果說遮那王的壞話,覺日只會以為是嫉妬而一笑置之。痴情似乎給了他們一種跟年齡不相稱的智慧。他們一邊稱讚,一邊還說些遮那王跟誰半夜相會之類的話。稚兒當然被要求貞潔,絕對不可以有不倫之事。

覺日開始不安。

遮那王到他房中時,他都盡量露出慈祥的表情。

「人有道路。」

他用這類說法似的話語來責備遮那王。遮那王不懂。孩子本來就很容易適應所處的環境,可是,在覺日房中被染指,還受到意義不清的斥責,這是怎麼回事啊?

(一般世間的小孩,也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嗎?)

遮那王突然產生這樣的疑問。可是,既然身在此山中的宗教社會,就無法跟別人比較,他只能無條件的接受。遮那王若繼續在山裡成長,他將會溶入這個稚兒跟僧侶的異常社會中,最後失去與生俱來的野性吧?

但是,四條聖人鎌田正近,已在這座山裡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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