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傷心女人別有懷抱

李清照將滿二十一歲的這一年春夏,公公翻臉了,爹爹落官了,李氏家族蒙受巨大的冤案,而在這節骨眼上,丈夫趙明誠又「負笈遠遊」,踏上了遙遠的仕途。李清照的幸福生活突然中斷。

生活頭一次剪熬她。

趙挺之如願以償當上了門下侍郎(副宰相),住進宰相府,位逼蔡京童貫。趙府難見他的身影。他一頭衝進權力核心,以老邁之軀拳打腳踢。司馬光蘇東坡這按死去的大名人被他睬到腳下,他還不過癮,騰出手腳,時刻準備著與蔡京老兒惡鬥。他的奮鬥目標是當宰相,和蔡京一樣權傾朝野,並把不可一世的蔡氏家族打翻在地。

趙挺之目標宏大,而且,真夠刺激。五十年官場進退搏志,培蕎了這隻標準的「烏眼雞」一把老骨頭要折騰。活到老折騰到老。

他得意時鶴髮童顏,失意時形容枯槁。權柄是他的毒品。

權力使人瘋狂,趙挺之是個典型例子。

而由於老爺子的亢奮,趙府舉家興奮,歡呼趙氏家族的勝利。

唯有車清照獨自憂傷。

姚笛的小腳幾乎要騰空而起,她走路像小風般掠過,飯桌上咯咯地笑,胃口大開,她上廁所也會唱歌,睡著了也能起舞口她的丈夫趙思誠陞官了,雖然歸家的時間更短,可她逢人就說,她最疼愛的兒女將來最有福。

姚笛還說:小叔子趙明誠真可憐,幾百里外去做個小官,小官雜務多呀,恐怕一兩年他都回不來。

她還壓低嗓千,神秘微笑說:不過……

大少奶奶、老管家、老媽子等人紛紛湊攏她,要聽她詳說這個「不過。」

姚笛將賣關子的癮過足了,才說:當今皇上英明,天下富足,哪個地方沒有妓館章台啊?明幾個官員在公務之餘不享享艷福啊?

言下之意是:趙明誠忙完公務要泡妞。

姚笛趁機把自己也捎進去了,表明自己的大度。她是無所謂的,她有兒有女!她相夫教子!丈夫升官發財,她姚笛自有一份功哩,可是有些個人吶,心高氣傲,白天唱夜裡嚎,寫艷詞哼淫調,瘋玩瘋跑無檢操。可是現在怎麼樣呢?活得憋氣是吧?夜裡寂寞是吧?大憋氣大寂寞還在後頭呢,李清照你等著瞧。

姚笛憋氣已久,「放氣」圖個痛快。而趙家人不乏看不慣李清照平時那張狂勁兒的,相繼表態,贊成二少奶奶的評價與分析。平時對李清照有些好感的,則受形勢蠱惑,也對三少奶奶有看法了。

趙府常有三五人聚在一處議論,李清照來了,他們要麼不做聲,要麼散開去……

傷心的李清照,對這跋「人環境」也視而不見么?

她有三大鬱悶,委實排解不開:

公公居然是那種惡毒下作的東西;

爹爹落官很痛苦,苦讀多年的小弟李遠,入仕無望;

趙明誠初仕磨勘,一去不回,倒是折磨著她。

夏日裡她在園子里轉悠,幾次望著楠堂方向發獃。眼下她已經清楚那是個什麼地兒。楠堂深處有秘密「豹房」,專為皇上獵艷之用。趙挺之學當年的權臣章淳,向宋哲宗秘、進美女而受寵。蔡京也搞這一套。男人爭權用上美女,這是千年老套了。公公老看她的身腰,對她懷不上孩子無所謂,她終於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事實上,趙挺之弄到楠堂去的民間漂亮女子,如果不慎懷上了「龍種」,他還得負責強令其墮胎,同時打點財物,平息女家風波,太麻煩。不懷孕的美女最好了。所以趙艇之思之再三選上孔媳李清照。兒媳婦即使懷上了,也有可能生下來,因為宋徽宗確實欣賞才華過人的李清照,御筆書寫過她的小詞《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還從趙挺之的口中聽說過她的絕世美貌。

「絕世」這個詞,源於描寫漢武帝的寵妃李夫人的一首詩:「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趙挺之形容李清照具有「絕世美貌」將她暗比李夫人,可謂抓住了重點,也為他日後在楠堂行事做好了補墊。

這個做公公的,為這事兒蓄謀已久,考慮細緻而周全。怛有個關鍵環節:李清照本人的態度。

李清照的配合是前提,否則一切談不上如果她勉強進楠堂入豹房,來了性子與宋徽宗鬧起來,他趙挺之就玩火自焚了。

以李清照的性格,啥事兒她干不出來呢?皇上若把她逼急了,她會奮力反抗的,吼叫,疾走,扔東西……

趙挺之找她談話,誘惑她,又曉以利害,拿她爹爹的官位名譽和李氏家族的未來要挾她、夾擊她,數管齊下,或可迪使這位高傲的才女就範,做幾迴風流皇帝的獵艷對象,鞏固他在朝廷的權勢。

然而趙挺之醜陋的念頭一露,立刻被李清照當頭一棒給打回去了。踏著兒媳婦的身子往上爬,趙挺之的這個如意算盤落了空,惱羞成怒。只是他做了副宰相之後,忙於朝廷的激烈鬥爭,無睱回家對李清照還以顏色。

李清照卻給趙挺之寫信,矛頭直指對方卑鄙的內心。其中有一句「炙手可熱心可寒」把趙挺之比作唐朝楊國忠那樣的大權臣、大奸臣,殘害正人君子,連自己的親家都不放過。她又寫道:「何況人間父子情!」趙挺之冷漠親情,既針對李格非和李清照,又針對他自己的幼子趙明誠。

當時,有個叫陳師道的名士寫信給黃庭堅說「明誠好文義,每遇蘇、黃文,雖半簡數字,必錄藏,以此失好於父。」

趙挺之註上爬,連親生小兒子都疏遠了,何況親家與兒媳婦。

三月閉發生在楠堂的那一幕,二十一歲的李清照,與六十五歲的老鄙夫短暫交鋒,在她的記憶中留下了傷心刻痕。事後她像父親那樣沉默著,對趙明誠也是緘口不言……

現在已是七月,李清照並未閉門鎖院,而是每天出門溜達,帶著她的丫頭偎翠。該吃照吃,該喝照喝。

撫琴時,難掩指尖流出的哀聲。她停土了歡樂的吟唱。

她瘦了。瘦就痩吧。

她是「有赤子之心」的李清照,二十一年活得異常真實。優傷,痛苦,憤怒,鬱悶,寂寞,她照單全收。她疼著爹爹的疼痛,她念誦蘇東坡黃庭堅的詞章,鄙夷那皇上親書、立於端門和宮門的「元佑黨人碑」、「元佑奸黨碑」

爹爹的名字刻在碑上!「名列余官第二十六」,兩通碑共計三百零九人,司馬光和蘇東坡分別「領銜」,排名第一。京城萬人圍觀,眾議沸騰,人人談碑色變:談起李格非要冠以奸黨二字,說到李清照則強調她是奸黨要犯的女兒……

京城輿論來勢洶洶。趙府中,甚至有人對李清照怒目而視,對她父親出言不遜。連下人們也把奸黨二字擱在嘴邊。

在幽籃院里,李清照抹著眼淚。

她出院門卻畫了淡妝,衣飾鮮亮,月白色和粉紅色輪番亮相。

趙府的許多院落,李清照的身影幾乎每天都會出現。

姚笛悄悄尾隨她,希望看到她躲在某個角落裡哭泣。不過,姚笛有點失望。李清照走在更蔭里和秋風中的清瘦「骨感」背影,反而有幾分別樣俏麗。

姚笛有點被李清照的步態與表情吸引住了。她分析過李清照受到的幾種壓力,禁不住要想:如果換了她,早趴下了,上吊抹脖子都有可褢一身月白色成輕紅色長捃的李清照,日日走在秋風裡。

風刀與霜劍,該來的都來吧。

「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當初痛苦的屈子是如何迎著漫天落葉的?

從幸福的巔峰跌人命運的低谷,二十一歲的李清照是否承受得住?

陶潛、劉伶、東坡、黃山谷、米元章……文脈就是血脈,傳到李格非的女兒李清照的身上,潛伏多年,影響她的意識和潛意識,深人她的情緒,植人她的體細胞,最終,強化她的生命衝動。

有一祌力撾叫文化。

文化的力蛩究竟有多大呢?

痛苦的李清照要試一試。

李清照請示婆婆郭夫人,欲回娘家有竹堂小住比婆婆說,回去住幾天也好,陪陪爹娘。婆婆還讓她給兩位老親家梢點東西。

眺笛對婆婆的決定表示不滿,郭夫人說:清照已經很難了,何必給她雪上加霜。

趙挺之在朝廷拼殺,府中大小事由郭夫人說了算。她即使不為李清照,單為小兒子趙明誠,也會讓兒媳婦冋娘家,換個壞境。她擔心趙府的閑言惡語擊垮本已受傷的李清照。

關鍵時刻,郛夫人對李清照施以援手,顯示母愛。

史料稱李清照與公公趙挺之「時有齟齬」,未稱婆媳有隙。婆婆愛她的幺兒趙明誠,愛屋及烏,恩澤及於兒媳婦。包括李清照未給趙窣生孩子,郭夫人也不甚計較。

八月初,李清照回有竹堂住了幾天,她看見父親的第一眼就放心了:父親挺著呢,「面目加豐」,胖了。他老人家並沒有被什麼黨人碑所擊倒。

這些日子,汴梁城幾乎鬧翻天了,元佑黨人碑置於四面八方的十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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