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豪門少婦我行我素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冷了,雪壓霜凍的,小兩口倒越發火熱了。有些「骨感」味道的李清照此時胖了兩三分,皮膚白白的,語音柔柔的,步態嬌嬌的。那個有瘋浪効的歷城少女彷彿已經無影無蹤……她對誰都放出青眼,白眼沒處用哩,青眼換來青眼。趙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幾百隻青眼投向三少奶奶李清照。公公婆婆姨太太,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老管家小丫頭,彷彿約好了似的,齊齊的笑臉兒沖著風姿綽約的李清照。

這中間也暗藏白眼么?或者說,有拽人的青眼正在向白眼轉變?

李清照看不見這些。

幸福的女人,每一個毛孔都朝著幸福張開。她只嫌身上毛孔少哩。幸福都盛不下裝不完,哪管其他。

十九歲,很沉醉。

春天又來了,「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腿,已覺春心動」。

其實春心不須動,十九歲的李清照,已囫圇兒包裹在春心之中。風情擋不住,舉步要妖曉,她想不妖曉也不行啊。

「歌巧動朱唇,字字嬌嗔。」

她喜歡喝下幾盅酒,然後撫琴唱曲,字字嬌嗔,句句撩人。她和趙明誠居住的幽篁院,院落精緻而優美,牆外行人常常聽到她的歌聲。高興了她還翩翩起舞,對著梅樹或桃花,身心與鮮花同步。

趙府的女人沒苷她這樣的。然而家規也未曾規定,不許女人唱歌跳舞。

「素約小腰身,不奈傷春。疏梅影下晚妝新。裊裊娉娉何樣似?一縷輕雲。」

趙明誠白天不在家,於是她養成了畫晚妝的習慣,眉兒彎彎,唇兒鮮艷。每到黃昏時分,她就到大門口去迎接趙明誠,站在一根圓柱旁向外眺望。雨天她會驅牢出去,到太學接丈夫回家。或是索性不歸家,兩口子登上酒樓小酌一回,喝完酒,還轉轉御街上的夜市,買點東西……

趙府有人對她的行為舉止蒯目而視了。

廚房的老婆子議論說:三少奶奶白天唱夜裡嚎,真叫人聽著心裡發慌!

老婆子深更半夜還往幽篁院送酒菜點心,偶爾送一回也罷了,送了十回八同,難免氣不過。她們還聽見李清照「叫床」那聲音難聽死了。於是散布說:三少奶奶更更叫床……

趙府的二少奶奶姚笛,是喜歡各處走動聽故事的,她丈夫趙思誠在外地做官,一年中倒有大半年看不見人影。她心裡鬱悶,借口找李清照下棋、閑聊,常去幽篁院走動,嗔嗅新婚夫婦的氣息。她對李清照的妝奩、粉盒、佩飾、菱花(銅鏡),全都感興趣。甚至趙明誠李清照穿過的鞋子,戴過的墜子,用過的梳子、扇子、撓子……姚笛也要伸手摸一摸。有一回她宣稱尿急,居然一屁股坐到新婚夫婦用的白瓷便器上。

姚笛曾對李清照埋怨說:我丈夫好不容易回來住幾日,被窩裡還跟我彬彬有禮……

李清照不習慣與別人交流夫妻之間的事,只聽著,還略略把頭低了。姚笛當時就不大舒服。她在心裡直嘀咕:裝啥裝,又不是黃花閨女!

姚笛試過幾回,想和李清照交流床上的生活感受,李清照要麼沉默,要麼將話頭岔開。為這事兒,姚笛漸漸對李清照有看法了。另外,李清照比她漂亮,當然也比她年輕,更比她幸福,幾種因素加起來,使她想到李清照就來氣。

廚房的婆子說李清照「更更叫床」,這姚笛一聽,了不得了,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辣的苦的,什麼味兒都在一個勁地往外冒。她那三寸金蓮幾乎腳不沾地,一陣風似的刮到了郎夫人的住處,如此這般講了一通,批評三少奶奶李清照「失禮」。

可是婆婆卻說,明誠和清照新婚燕爾,難免喧鬧錢,不必大驚小怪。姚笛撞了一鼻子灰,鬱悶了好一陣,找大少奶奶嘀咕去了。

李清照我行我素。

從濟南柳絮泉的少女,到汴京趙家的三少奶奶,李清照性情依舊。想說就說,想唱就唱,想寫就寫……

不過,她畢竟出自詩書仕宦之家,分感幾乎與生俱來。

每逢趙明誠休課時,李清照拉著他坐車滿城逛,買好看的,嘗好吃的,觀好玩的。汴河邊的豪華酒樓一家挨一家,御街上的精美茶肆一座又一座,還有大相國寺的古玩鋪,字畫鋪,絹絲補,書鋪,花鋪,鳥鋪,奇石鋪,糖人鋪,泥人補……李清照哪兒都想去,去哪兒都想逗留半天。

東京城比濟南可大多了,一百多萬人呢,王公貴族,富商大儒,三教九流,真是應有盡有。大相國寺堪稱全球第一的超級市場,每天上萬個腦袋擠來擠去,各種各樣的喊價聲、殺價聲和僧房的誦經聲交織在一塊兒。更有那些瓦肆勾欄,球場戲台,吞火的,舞獅的,耍槍的,玩球的,算命的,賣唱的,「裸奔的」……比那濟南豐樂樓前小廣場中的戲耍花樣,又不知多了多少倍。

汴京豐樂樓初名白礬樓,常有做白礬生意的商人出人。豐樂樓兼營釀酒業,每天賣出去的灑可供三干酒戶營業之用。而京城大小餐館每天亮出來的「市食」,多達五百多種。

李清照對豐樂樓三個字有特咮記憶。

汴梁豐樂樓的高度超過了皇宮,曾引起大眨們的爭議。熙寧年間的宰相,王安石寫下七律《登豐樂樓》,盛讚它廣日邊高拙瑞雲深,萬並喧闐正下臨:這才平息了爭論,名樓避免了遭拆除的厄運。其他大酒樓,相繼拔高,比如太和樓、狀元樓、班樓、潘樓。北宋從開國至宋徽宗的時代,已近一百四十年。

豐樂樓前的廣場佔地二百畝,是汴京大相國寺之外又一個熱鬧去處。女子戲班,女子足球隊,女子扣撲隊,常在樓前表演、比賽。尤其是女子相撲隊,通常兩支隊伍各出三名隊員,在草地上相撲爭勝,以倒地為敗。春日陽光下她們亮胳膊露腿的,紅衣衫撲向綠衣衫,纏鬥多時,頭髮亂了,眼睛圓了,嗓門兒尖了,圍觀的市民大呼小叫,紛紛扔銅錢,闊人則拋金散銀。這種相撲運動,東京市民戲稱「八肢舞」,形容斗在一處的相撲女子手腳亂舞。

女子足球隊,則被市民戲稱為「裸奔隊」,即使天寒之日,如元宵節的五天狂歡,她們也在球場上奔跑,短衣短褲「裸奔」不休,大汗淋漓。暮春初夏更不用說了。朝廷也不度對,因為宋徽宗本人就是大玩家。太尉高俅、「浪子宰相」李邦彥都是當時的足球大腕兒、超級球星。

李清照看女子相撲最起勁了,看得她一愣一愣,手比腳劃。不看完比賽,誰也別想把她拉回去。如果趙明誠催她回家,她馬上給他白眼。

有一回趙明誠說:這天都快黑了。

李清照說:正好挑燈夜戰哩,夜戰更好看!

賽場邊有火把出售,專為夜晚的比賽。百餘只火把燃起來了,熊熊的火光,照著三對女運動員的「八肢舞」……

李清照回家興猶未盡,要學習相撲,找丈夫陪練,一次次的撲倒對方,邵么結實的床拄子幾乎被她撲斷;又央求丈夫在院子里教她玩「氣球」,沒幾日她便玩上腳了,踢,勾,射,盤,幾乎達到了職業球員的水平。

她是天足,腳上勁又大腳把球踢到二少奶奶姚笛的院子里去了,打翻了姚笛的官窯茶具。姚笛驚一回又氣不忿,喝命丫頭洽了茶具碎片,「理直氣壯」,找婆婆郭夫人訴苦去了。

李清照拉著丈夫上街玩,還「玩」出了一首好詞《減字木蘭花》:

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情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郞比並看。

這首詞,趙明誠拿到太學裡,太學生們紛紛傳抄。教程子理學的先生大皺眉頭:這不是賣弄風情是什麼?大街上插花上頭,還搔首弄姿!李清照若是普通民女也罷了,可她是禮部侍郎的兒媳婦,將來的朝廷命婦,怎能將她寫的艷詞傳人堂堂太學?

先生下令禁艷詞,可是越禁它傳得越凶。太學沒有女生,清一色的男生們,躺到床上被窩裡也要哼唱: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斜簪……先生的戒尺專揀搖晃著的腦袋打過去,厲聲道:叫你邪鑽,叫你邪鑽!

姚笛也聽說了這首《減字木蘭花》,第一感覺是不喜歡。不過,好像她越不喜歡,倒越能背下:聽一遍就記下了。

姚笛很生氣。

李清照太張狂,家裡又唱又叫又踢的,還到街上扭腰轉臀顯擺,還與鮮花比嬌艷……真真氣煞二少奶奶。

姚笛到郭夫人的住處彙報情況,把李清照的艷詞一字不漏背給婆婆聽。婆婆沒有打斷她,顯然聽進去了。姚笛聯繫李清照亂踢氣球、夜裡亂叫,又比劃著說了一通。她擔心亂了家規呢。李清照這麼張狂下去,必定對府中的小字輩產生不良影響!

婆婆聽著呢,婆婆點頭了,姚笛一陣欣喜。她發現,打小報告真是一樁叫人痛快的事情,把她的好多鬱悶都一掃而光。再說,她可不是圖自己嘴巴痛快,她姚笛與李清照,平時也要好的,但她站在朝廷禮教的立場上,她是維護趙府的家規和門風。

婆婆說:姚笛,你今天講的話很有道理!

姚笛受了婆婆的表揚,心裡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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