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星期二下午,賈姬直到從機場停車場的電梯中走出來才看見雷·尼科萊。他說:「我們不能再這樣見面了。」他靠在一輛勞斯萊斯轎車的前擋板上,臉上毫無表情。

她應該微笑,於是她堆起笑容;因為他年紀輕輕,當個警察覺得很開心,何況她也該對他友善。看著他那副樣子,腳穿牛仔靴,薄薄的外衣里的牛仔褲上插著槍,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從她手中接過手推行李車,也著實好笑。

「我還以為你在海關那兒等呢。」

「我們不需要把他們卷進來,」尼科萊說:「這是管理局的公事。你這次飛行怎麼樣?」

「一路順利。」

「我想,你能重新工作,一定很高興。」

「你永遠想像不出來的。」賈姬說著,和他一起沿著一排轎車走著。

「錢帶來了嗎?」

「一萬。」

「還有別的嗎?大麻,古柯礆?」

「沒有了,不過我可以給你弄些來。」

「要是有的話,我有時也咽上一口。」尼科萊說:「你知道的,比如在大家聚會的時候。可是我不會買的,那樣違法。」

他把行李車放在本田轎車的行李廂里,把航空袋拿到前排座上,放在身旁。賈姬鑽進車裡,坐到方向盤後面。他打開航空袋,說:「下午三點十分。」接著報告了他們現在的日期和地點。「我現在從當事人的航空袋裡拿出一個呂宋紙信封。這封信里裝著現金……都是同樣的面額,一百元一張的現鈔。現在我來數一數。」賈姬說:「你在幹什麼?」

他掀起外衣的翻領,給她看裡面鉤著的小型麥克風,然後用手掌按在上面。「我在錄音。」

「你說過,你要讓這次順利放行的。」

「我會的,別擔心。」

「那你幹嘛還這麼公事公辦?」

「我不想引起任何懷疑。這次的每一步都要錄進去。」

她看著他數鈔票,用綠色簽字筆在每一張上按一下,還向她解釋他做記號的地方,「……在左上角這個一〇〇數字的第一個零上。」他做完以後,說:「我現在把錢放回信封,一萬美元。當事人將把錢遞交出去,放在……」

賈姬說:「放在第五大道『薩克斯』服裝店的一個購物袋裡。」這時她抽起一支煙。

「放在第五大道『薩克斯』服裝店的一個購物袋裡。」

她指著后座上的好幾個袋子。

「一個帶提手的黑色大袋子,上面有紅色字母的。」尼科萊說著,從他的外衣袋裡取出錄音機,關掉了。「好啦,我們可以走了。」

「你不跟我一起來吧,是嗎?」

「我會跟著的。」尼科萊說:「你什麼時候到那兒?」

「四點三十分。我要和一個女人會面。」

「她叫什麼名字?」

「他不肯告訴我。你跟著就到嗎?」

「放心吧。那女人走開的時候,會有人盯上她的。」

「但是你可別攔住她。」賈姬說。

尼科萊這時已經打開車門,正要下車。

「你不會吧?」

他又把頭伸進來。「我為什麼不可以呢?」

麥克斯四點鐘到達了林蔭路,把車停在西爾斯商店旁邊,穿過商店走了進去。他要停下來和雷妮見一面,和她談談,把那事了結了。要是她開始羅嗦起她那套話,就告訴她,他得走了。每逢這種時候,他就想不起該對她講些什麼,而她卻不愁沒話說,老是談她自己。

賈姬說的是四點三十分。看來沒問題。一個女人會走到她桌前或坐到她旁邊的桌上。她說,那兒人山人海,咖啡座午後就忙起來了。要是他到得早,替她留心看著點「薩克斯」購物袋。

展覽室櫥窗玻璃上的招牌用深綠色寫著大衛·德·拉·比利亞,上面還有日期。

展覽廳中央的圖書館桌面上蒙著一塊白布,四壁掛滿綠色的繪畫,也有那個餐廳打雜工畫的甘蔗地,雷妮從一塊地里裸著身子瞧著。……

站在門口透過展覽廳玻璃看進去,那畫小得看不清,但她就在那裡——以右面的牆上,第三幅油畫。麥克斯走了進去,那個橄攬形的罐子就在一進門的老地方,裡面裝的似乎還是那些煙蒂、口香糖包裝紙、塑膠紙杯——不多也不少。他看見了雷妮。

她正從後室出來,手裡托的盤上擺了滿滿的乳酪和薄脆餅乾。她抬眼看見了他,立刻又垂下了眼皮。他說:「雷妮?」

她說:「噢,是你啊。」把托盤放到桌上,擺到正中間。

他納悶,站在這裡他怎麼成了外人。

「很高興能見到你。」

她這會兒避開了他的目光。「我的展覽要在五點開幕。」她又把托盤放得更正些,只不過錯了一英寸。

「我知道,」麥克斯說:「但是我願意和你談談。」

「你難道看不出我正忙著嗎?」

「忙著擺這些乳酪和餅乾?」麥克斯說:「我知道這些吃的都是你生活中的重要內容。」

「你要幹嘛?」

他遲疑了。那個餐廳打雜工拿著一個銀托盤過來了,一條臂上還搭著一件外衣。麥克斯在一旁候著,看著雷姬在等那餐廳打雜工。雷妮穿著一件薄得透明的紫色拖地長裙,使他想起一個鼓吹愛情與和平的嬉皮的服裝,或者是那種在月光下圍著英格蘭巨石陣 跳舞的女人穿的衣服。雷妮這麼打扮是補回失去的歲月,麥克斯想,像我們大家一樣。這時,大衛·德·拉·比利亞走到了跟前,他的托盤裡是一圈生菜圍著浸過奶油的什麼東西。他把托盤放到桌上,穿上外衣,那是一件舊的小夜禮服,裡面是無袖汗衫,下面穿的是膝蓋磨損的牛仔褲。他對雷妮說:「他是不是在找你的麻煩?」

這裡的一切全都毫無意義。就算他在找她的麻煩又怎麼樣?這小子又能如何?

「我們在談話。」麥克斯說。

雷妮搖了搖頭。「沒有,我們沒事。」她梳著小帽似的別緻髮型,黑髮抖動著,上面插著一個祖母綠的枝狀小飾物,那縷灰色的頭髮看不到了,已經染了。她轉身要走,綠色的耳環搖晃著。「我告訴他,我們正忙著呢。」

「你聽見她說了。」那餐廳打雜工說。

麥克斯困惑地站在那兒,回瞪著那個瞪著他的穿小夜禮服的頹廢派,但他還是注意到了雷妮正要走開,便沖著她身後說:「事情很重要。」

她停了很長一會兒,才回過頭來看著他,說:「我的展覽也很重要。」

聽起來耳熟吧?我在工作。我也在工作。我想和你談談。我忙著哪。我在填離婚表。……也許這能引起她注意。他轉身對著那餐廳打雜工,就他最近的記憶所及,還沒有誰這麼激怒他了。

「你知道你這模樣像什麼嗎?」

「怎麼,像什麼?」

那小子撅起屁股站在那兒,等著。

麥克斯猶豫了。因為這小子說過,像什麼就像什麼,他是個大雜燴,他在把藝術愛好者的玩意兒拼湊起來,掛在牆上。……或者,這小子有點天賦,他懂得怎麼繪畫,而他麥克斯,穿著他的縐條紋布薄外衣和尖領襯衫,卻狗屁不懂。可能就是因為這個,麥克斯才會像個大孩子似的看著畫,肅然起敬,即使他很有幾分自尊。於是他說:「算了。」就轉身走了。

「我要是再看到你在這兒露面,我就要報警了,」麥克斯聽到那個氣人的餐廳打雜工這麼說,幾乎要站住了。「讓他們把你趕出去。」但他還是繼續朝外走了。要是有人肯出錢的話,一級謀殺的保釋金是五萬元。

四點三十分整,賈姬在「中國城」買好兩個雞蛋卷和一杯冰茶,走過咖啡廳的半圓櫃檯,她穿著「群島航空公司」的制服,提著「薩克斯」購物袋,十分招搖。接著,她穿過中間大涼亭下的座位區繞來繞去的通道,這才挑了張桌子,輕輕挪到桌後,背靠一個花盆坐了下來。她在這裡可以看到周圍的一切。她猜想可能發現尼科萊;如果麥克斯能按時趕到這裡,她也會看見;但就算尼科萊帶著人來的話,她也沒指望看見什麼管理局的工作人員。她對他說的事都不大相信。他確實講過,只要有人把錢拿走,就會有人跟上去。但這並不一定就是另一個管理局的工作人員。賈姬有一種預感:歐代爾會打發一個和他同居的女人來,就是那天接電話說他不在立刻就掛斷的那個。過了十五分鐘了。賈姬吃完了蛋卷,點燃一支薛。

一個苗條年輕的黑人婦女拿著一個滿滿的托盤,手腕上還吊著一個「薩克斯」購物袋,走過來說:「這摑座位有人嗎?」

賈姬告訴她沒有,她就坐下了。賈姬看著她把托盤裡的東西一樣樣擺到桌上:油炸三明治、辣薄玉米餅、雙炸青豆、一大杯可樂、餐巾紙、塑膠盤……「你夠餓的。」賈姬說。

那苗條的年輕女人,膚色黑黑的,相當漂亮,她說:「是的,夫人。」她那樣子不會大過二十歲。

賈姬說:「把你的袋子放到地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