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們在接待室的桌子上登記完賈姬,除去手銬,把她帶到一條狹長走廊盡頭的桌子前,進行捜查、拍照,並分別在六張卡片上印下指紋。他們清點著她所有的東西,拿走她的航空袋,她的手錶、首飾、釘在她的制服夾克上的金色飛行章,這時,賈姬研究著在牆上展示的保釋保證人一覽表。他們拿走了她的高跟鞋和褲襪,還發給她一雙像是淋浴用的拖鞋似的平底鞋。他們從她的浴室用具中拿走刀片和鏡子,只讓她留下其餘的東西,她的香於——還剩兩根——以及她錢包中的零錢。他們啪的一聲把一個印有她身分的藍色塑膠手鐲扣在她的手腕上,說她很幸運,這麼快就通過了例行手續,然後他們拿來一個彎把的掃帚。警官都身穿深綠色的服裝,他們的手槍皮套是空的。他們說她現在可以打電話了。

賈姬撥了一個電話號碼。一個年輕黑女人的聲音說:「他不在家。」然後就掛斷了。賈姬又撥了一遍這個號碼。那個女人用同樣的聲調說:「他不在家。」賈姬說:「等一下。」但已經晚了。他們告訴她等會兒住進監號還可以再打。

這監號。她想起了大學。

但是它既不像大學,也不像堡壘,她在來這兒的路上,曾經想像拘留所都是用直立著的帶尖的木頭柵欄圍住的。但實際上這兒的柵欄是鐵絲的,這種平房的牆壁似乎是用水泥磚砌的或水泥板搭的。車開進來時天已經黑了,她看見了建築設備和一堆堆的建築材料。

他們把她從辦公室帶出來,穿過馬路去做體格檢查。在那裡他們給了她一張回答問題的表格,讓她填好,量了她的體溫和血壓,還檢查她身上是否帶有寄生蟲。出來後,他們又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佩帶著警官臂章的副警長說:「那是『F』監號,你就住在那兒。」他朝圍在雙層鐵絲網中的一片房屋點點頭。聚光燈照射在屋頂上串在一起的一卷卷帶刺的鐵絲網上。他開了大門的鎖,笑著對她說:「找到了拘押你的理由,是不是?」賈姬注視著他,他是一個年輕人,臉颳得乾乾淨淨的,頭髮細心地梳理過。他說:「請吧。」於是她走了進去,心想,等著她的一定是安著鐵條的牢房。

她看見的是六扇通向監號的門,每個房間的窗子外都罩著一大塊鐵絲網。三間在院里有崗亭的這一邊,三間在對面。她看見窗子後面有人在看她,還聽到低低的說話聲和響動。一位女警官站在一個圍牆齊腰高的崗亭里:她高個子、寬肩膀,淺金色的頭髮盤成了一個髻。她抽著一支香煙,那煙盒從她的空的手槍皮套中露了出來。警官說:「凱小姐,關照一下這位女士,可以嗎?」說著遞給她一張三英寸寬五英寸長的監禁身分卡。凱小姐說:「當然沒問題啦,特里。」她看了一眼卡片,又看了看賈姬。「你信不信?大概,我敢說,三年來,你是我第一位空中小姐呢。」

賈姬什麼也沒說,不知他們是不是在捉弄她。她嗅到了凱小姐抽的小雪茄煙的香氣。那是地道的貨色。

凱小姐夾著兩床被,拖著腳在過道里走到左邊第一個房間,她告訴賈姬,這個拘留所是犯人等待出庭的地方。凱小姐開了鎖,打開門,站在那裡握著門把,這時那些帶鐵絲網的窗子後邊的面孔都移開了。賈姬走了進去,看見房內的前半截有四張野餐桌,兩張桌前靠著女人。她們都是黑人,有一兩個是拉丁美洲人。她們都看著她,電視開著卻不看。房內的後半截是上下舖,上面都沒坐著人。凱小姐告訴賈姬,她可以睡任何一張空床。她說:「如果有人要你付床位的錢,就告訴我。」廁所和淋浴間在舖位後邊。牆上有兩部電話——一部直通指定律師的辦公室,另一部是付錢的電話,但要打長途就只能對方付款了。每人只准帶六塊零錢。電視上正播著一部電影,梅爾·吉勃遜主演的……那些女人還在看著她,等著什麼似的。凱小姐不理會她們。她說這間房可住十六個人,但目前只有七個人。還有兩個房間關的是輕罪犯人,兩個房間關的是毒品犯,一個關暴力犯。凱小姐轉過身去對著野餐桌邊的女人,她們全都穿著上街時的衣服,寬鬆的褲子,少數幾個穿著套裝,她說:「這是賈姬。」

一個戴著一頂亮閃閃的假髮的黑女人說:「她是做什麼的,當將軍的嗎?幹嘛穿制服?」

別的女人全都哈哈大笑了,有的還尖叫著表示讚賞,來取悅那個戴假髮的女人,或是發泄一下,聽聽自己的聲音在水泥牆間的震響。後來凱小姐說:「閉嘴!」她們才停了下來。這時凱看著剛才說話的那個黑女人說:「拉莫娜,我只再對你說一次。別惹她。」

賈姬又撥了她剛才打的那個電話號碼。那年輕女人的聲音說:「他不——」賈姬趕緊接過話頭:「告訴他是賈姬打的電話。」一陣沉默。「告訴他我在監獄,拘留所。你聽清楚了嗎?」又是一陣沉默,然後掛斷了電話。

她從野餐桌上拿起被子,那些女人還看著她,她慢慢走到後邊排成兩排的八張上下舖那兒,這上邊沒有燈,只有前面才有。賈姬想,前面的幾盞燈大概要整夜開著。她決定睡下舖。五張下舖上已經有被子了。這時有一部收音機也打開了,和電視上的電影唱著對台戲。她挑了一張空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睡著,她一隻手扶著上舖的欄杆,弓著身翻看著被褥。她身後有個什麼在燈前一晃。賈姬明知道是誰,她直起腰,回過頭看著拉莫娜。

她塊頭很大,虜色黝黑,她身後的燈把她的頭映襯出了一個光環,她說:「你想跟我聊聊嗎?」

「如果你願意,」賈姬說。「不過別跟我過不去,好嗎?我已經夠倒霉的了。」

「你是空中小姐吧,嗯?給航空公司工作?」賈姬點點頭,拉莫娜說:「我一直不清楚,他們給的薪水多嗎?」

她將要睡在這裡,醒來後在昏暗的燈光下會看到上舖的交叉彈簧和褥墊,會聽到人們的說話聲和收音機的播音。她會感到塑膠的身分手鐲在腕上轉動。她會聽到警官說:「找到了拘押你的理由,對吧?」她想起來當時是在看著他,但不敢確定他說的是什麼。

有好幾次她直想哭。

但她改了主意,又扮演起和拉莫娜聊天的角色,拉莫娜說,她關在這兒是因為犯了嚴重的鬥毆罪,她把一個不想離開她房間的男人打得腦袋開花。鬥毆,要是他不肯善罷干休的話,也許給她定個殺人罪名呢。不過,咳,給航空公司工作怎麼樣?……賈姬告訴她,做上十年以後,一年可以掙上三萬五、四萬的,一個月不會飛得超出七十小時,而且還可以挑你願意的航線,只要是從你的基地起飛的就行。至於她自己的經歷,她在「環球航空公司」做過三年,在「達美公司」干過十四年,後來被解僱了。在「群島航空公司」她賺的錢還沒有原先的一半,現在剛混熟一點,但還不夠付她的房租費、服裝費、汽車費、保險費。如今「群島航空公司」只要一發現她坐了牢,就會立刻開除她。拉莫娜說:「既然你在那兒不開心,何必在乎他們辭不辭你呢?」她說她有工作的時候,給人家打掃房間,一天五十美金,不過一星期只能幹三、四天。那兒的人如今都做這個,海地人從當地人手裡把工作都搶過去了。她問賈姬有沒有人替她打掃套房。

沒過多久,賈姬就向拉莫娜講起她現在的處境,向這個戴著四十九美元假髮、不抽煙的清潔女工請教。拉莫娜說:「隨身攜帶錢,算什麼故意?我看不出你有什麼問題。你的樣子?你留的髮式?如果我這樣,我會給送進監獄,可是你不會。他們會拍拍你的手,說:『小姐,下次別幹了。』不,如果你替他做事的那個人有錢雇一個好律師,你就用不著擔心。要是他不願意,到那時候你再想和法律打交道的事,如果你能幫他們的忙,他們就會取消對你的指控,不會只減刑。聽見我說的了嗎?」

賈姬告訴她,他們都氣瘋了,因為她連話都不願意和他們說,不和他們合作。拉莫娜說:「你用不著擔心他們。你需要想的是,如果你騙了那男人——你要知道,他沒有了朋友——他就不會放過你。這才是難辦的事。你必須騙他而不讓他知道。最壞的情形不是你沒告發那個男的,就是沒告訴警察那筆交易。你或許要坐牢,噢,總共三個月時間,大概就那樣吧。最多六個月,也沒什麼。」

賈姬說:「太可怕了。我都四十五歲了,還要重新生活。」

她想起拉莫娜(她想,拉莫娜已經非常老了,足夠當她的母親),當時對她一笑,露出滿口金牙,她正問她有多大年紀了,還問:「你什麼時候過生日,親愛的?」

她想睡覺,睡不著,就想起了在黃昏天色變暗時,從西棕櫚區泰勒辦公室的窗戶往外看的情形,還想起了尼科萊架在桌子上的靴子,以及他說話的聲音,尼科萊說起在一輛奧斯摩比汽車的行李廂中發現了那個牙買加人。

第二天,星期四中午,賈姬被戴上手銬,和拉莫娜以及那間拘留室中的其他四名女人都鎖在一起。她們被帶出去,押解著經過一群正在清掃的男犯人,登上一輛教養院的客車。賈姬盯著便道,盯著她前面光腳穿著的高跟鞋。一個靠在手推掃帚上的男犯人說:「從女監出來的女人。」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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