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武則天略一遲疑,收回了成命,從半途折返回驛道,繼續向嵩山行進。文武官員都身穿朝服恭迎聖駕,行宮的內侍宮女,以及當地的紳士百姓,人群浮動,壓肩疊背,夾道歡迎。八十歲以上的耆民老婦,穿著黃布或黃絹衣裳,手執線香跪接。宮門兩側,以各色綵綢、彩布搭建彩棚,演唱歌舞,供應茶水。車水馬龍,喧嘩騰躍,一派繁盛熱鬧氣象。內侍扶著武則天步下御輦,「萬歲」的聲浪此起彼伏,酷似山呼海嘯一般。

武則天神采煥發,嘴上露出了笑容,像是滿臉並了花。婉兒、紅杏、高延福和髙力士兩旁侍候,眾多的內侍、女官和宮女簇擁著武則天走進了行宮。傳旨免禮,即免去朝見,官吏與百姓漸漸散去。

武則天來到寢宮,見龍床鋪設得十分香軟,露出了滿意的神情。宮女侍候她除下盛妝,用蘭湯沐浴後,武則天橫身躺到了龍床上。宮女和內侍退下去後,二張從盥洗間走出來了。斜日透進窗欞,樹影婆娑。在水紅紗帳的襯托下,新浴的武則天顯得分外豐碩、健壯,她半裸著身體,色情洋溢在她的臉上,洋溢在她那白漂光滑的皮膚呈現出來的藍色的脈絡上,洋溢在她的眼睛裡,分外嫵媚妖燒。她的心中有股激情在燃燒,猶如著了火一樣,火焰似鳳凰一般燦爛壯麗。二張被熊熊燃燒的火鳳凰所吸引,臉頰上蕩漾著一種夢樣的光輝。在兄弟倆迷濛而深不可測的男性心靈里,欣喜與緊張交織在一起,匯成一種不可言喻的興奮。她變得高貴而優雅,儀態萬方,雍容端麗,宛若花兒在展示著自己,給人以愉悅和嬌艷的感覺,覺得她不僅代表了女性的美,而且集中了人類的精華和光彩,生機盎然,耀人眼目。二張又拜倒在她腳下,把自身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她的面前,又獻殷勤又親熱。她一陣顫慄,強烈的慾火燒灼著身心。張昌宗和張易之把她摟得緊緊的,極富溫柔地吻著她。她也以全部的力氣回應著他和他的親吻,把流淌在自己血管中的那種狂熱而旺盛的慾望傳導給他倆。她是那麼神秘,令人捉摸不透,主宰著世界,操縱一切。他們必須把自己的生命之基交給她,必須把自己整個兒交給她。他們的血管在膨脹,互相躁動著生命的內核,血液匯合在一起交流。紅日銜山,餘輝橫照,微妙的紫霞和方興的薄暗糾結成模糊的一片。啄木鳥篤篤地敲著樹榦,群鴉好似飄浮在空中的墨點兒,聒噪著從行宮的屋脊上飛過去。小蟲躲在草叢裡唧唧唧叫個不住氣。一陣蟬鳴剛息,一陣蟬鳴又起,尖辣的吱吱聲不絕於耳。夏天的黃昏,恍若一曲交響樂,又如一泓溪流,滔滔汩汩。五月一日,出現日食。以往遇到如此情形,武則天一般按慣例齋戒沐浴,減少食物,停止歌舞娛樂,並避免進人正殿,保持謹慎態度。如今的武則天,對於自己生活的檢點,總有一種做賊心虛似的感覺,誠惶誠恐,生怕天地神靈降罪於她格外小心翼翼。歲月不饒人加上縱慾過度,她的身心明顯出現了衰退現象。自古以來的皇帝大都是又想長壽又不節慾,不知保養,企求以藥物維持長盛不衰,甚至妄想長生不死,返老還童。

武則天指令洪州江西南昌市和尚胡超,煉製長生不老葯,三年才成,耗費資財數以億計。她服下後,病稍好轉。五月五日,大赦天下,改年號為久視。取消「天冊金輪大聖」的尊號。

武則天所服的葯十有八九是那種滋補強壯劑,從大量生物和礦物中提煉出來的,往往有興奮中樞神經的作用,短時期會有神清氣爽或強提精神的效果。至於燒丹鍊汞,那又另當別論了。

武則天服了葯,彷彿神來天外,性慾高漲,更離不開二張了。她又要干,又畏懼人言,人們背地裡說控鶴府是逍遙宮,臭了牌,相信文字魔力的武則天改控鶴府稱奉宸府,張易之當奉宸令。為了掩飾吃喝玩樂的劣跡,於是明令公布,命張易之、張昌宗跟北門學士李嶠等二十六人在內宮編撰《三教珠英》。二十六人中,還有徐彥伯、張說、宋之問、沈佺期、閻朝隱。所謂三教,系指儒教、佛教和道教。往常一般稱儒家,但要與佛道抗衡,便與宗教掛上了鉤,稱為儒教。然而儒家只是倫理之學,孔子不談論怪力亂神,所以一直停滯在世俗的人際關係上,無法躍升到宗教境界。《三教珠英》顧名思義,是從三教的典籍中擷取名句警語重新編排成書,擇其精華,加以分類、整合,突出主旨,詮釋教義。既要有廣博的學問,又要有耐力,有恆心。二張生於官宦世家,自然讀了些書,然而要應付如此浩大的工程,絕對力所不及,尤其是他們不可能專心,武則天隨時需要他們陪侍。但不管怎麼說,監修必須確定張易之和張昌宗,希望藉此改變人們的看法,以為奉宸府集結天下英才,由二張監修,在編書做學問。奉宸府比控鶴府更加熱鬧。

武則天又大量選取美少年充任奉宸府內供奉,聽命於君側,待遇的優厚不必細說,隨時還有升官發財的希望。它吸引了許多的年輕官吏,削尖腦殼只想往裡面鑽,又造成了不良影響。流言蜚語四起,尤其武則天的淫蕩傳聞更加不堪入耳。右補闕朱敬則按捺不住,直言不諱地進諫說:「臣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讓自己的慾望伸張,雖是人之常情,賢者卻都能自制、自戒而不過度。陛下的內宮寵臣有張易之和張昌宗,已經足夠了。近來聽說右監門衛長史侯祥等人,公開炫耀,謀求充當奉宸府供奉,輕狂淺薄,不知羞恥,無視禮儀法度,傳遍文武百官。」

「果真如此?」

「臣的職責是知無不言,不敢不奏報陛下。」

「若非卿直言,朕還蒙在鼓裡哩。」

朱敬則敢犯龍顏,冒死奏諫。

武則天雖然面紅耳赤,卻沒有惱羞成怒,反而賞賜他綵綢一百匹。她的襟懷、雅量、氣度,實在令人佩服。可惜的是,虛心接受,就是不改。她性格狂野、開放,不注重生活細節,體現了大政治家的驚人的膽識與氣魄,又隨時流露出不拘一格的浪漫情調。嵩山仲夏的早晨,新鮮而幽深。已然泛白的淺青色天空有一邊明顯地變成茄紫色了。大熊星座七星變得暗淡,並且往下沉。那一顆碧亮如水晶似的明星,錚錚瑩瑩地射出炫燁的光華,照到緩緩變幻的丹霞上。靄煙冉冉,朝霧迷濛,一些孤獨的啞白的星星不知不覺而又不留痕迹地熄滅,消失到寥廓的蒼穹中去了。一層層乳白色的水霧從石淙河升起,縹縹緲緲,朦朦朧朧,瀰漫在河面上,瀰漫在嵩山萬頃蒼翠的林海間。石淙河在山坑邊匯聚成潭,兩岸石岩陡峭,形如刀切。崖下,潭水洞黑,昏霧溟溟,深不可測,人們以其形狀取名車廂潭。東方的雲霞變成猩紅,頭頂上的天空顯出月白色,天邊彩霞迸濺,金光一道一道的射出,突立在潭的南面水中的一方巨石一一樂台一一渲染了一抹熱紅的光艷。樂台平整的石頂上面,站著的數十人都彷彿披上了斑斕的錦緞。河水至此兩分,賽似碧綠的匹練,懸掛兩邊。金風送爽,潭水盈盈。潭前地勢開闊,背靠嵩山,濃陰籠罩著茂密的樹林,使人產生陽春煙景的感覺。艷陽照得明亮而溫暖,鳥的歌聲和昆蟲的營營嗡嗡聲,充滿在蜜黃色的空氣中。

武則天喜動龍顏,歡快地讚賞道:「瀛洲方丈,不過如此,石淙巧奪天工,造化得真是神秀。」

「聖上萬機之暇,與卿等一番暢遊,也是千秋的勝事,何不賦詩以紀之。」

聽了李嬌的奏請,武則天樂得舒眉展眼,興緻勃勃地吩咐在樹蔭下支起棚帳,擺酒設筵,大宴群臣。須臾間,觥籌錯落,音樂繽紛,君臣們盡情痛飲,不覺酩酊大醉。上官婉兒收齊了十七首詩,武則天命她趕緊整理出來,又命張易之撰寫《秋日宴石淙序》,詩與序均交薛曜手書。北崖上刻詩,南崖上刻序。

「石淙會飲」,遂為中嶽嵩山名景之一。上官婉兒遵循聖命,回到住處,伏案細讀十七首詩作,加工潤色,逐一編排,不覺有了幾分倦意。她伸了個懶腰,雙手擱到案面上,打算蒙曨片刻。醉得踉踉蹌蹌的張昌宗,打著飽嗝,口裡哼著一支小調,走了進來。婉兒聽出了他的聲音,只覺得舌尖跟上顎粘在一塊,身上重甸甸的,瞌睡得要死,沒有搭腔。張昌宗把一隻手搭到婉兒的肩上,色迷迷地說:「小冤家,今天你的樣子真美,美極了,玉肩雙辦,梨花裊娜,淡妝素服,宛然月里嫦娥一般俊俏。」

「喔唷,六郎,你怎麼上這兒來啦?得罪,得罪。」

上官婉兒身子一縮,張昌宗的手從她肩上滑落下來。張昌宗自從來到三陽宮,神情愈覺放蕩。常常從武則天的寢殿偸出來,四外溜達,花前月下,得便即抱住一名宮女,按倒在花叢之內,也不管高低上下,就借著那軟茸茸的花茵為綉褥,強行一陣疾風驟雨蹂躪得壓在身下的女子悲聲嗷嗷,他卻以此為樂。宮女們曉得了張昌宗的行徑,見了他的影兒,便東藏西躲,夜晚也不出來私遊了。張昌宗色膽包天,胃口愈來愈大,愈來愈迷上了偷香竊玉。若是暗中取巧相遇,更加暢快,以為得意。夜晚趁武則天醉了酒,又有張易之陪伴,他想到了上官婉兒,遂悄悄溜進了她的卧房。婉兒身穿一件紫綃衣,腰束碧絲鸞帶,在宮燈的照耀下,愈發顯得風姿秀逸,嬌妍迷人。

「你這樣姣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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