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武則天對於這些毫無人性的冷血動物,從一開始就沒有把他們當「人」看待,僅僅把他們作為一種殲滅政敵的工具使用。聖神皇帝武則天直接授意來俊臣,彈劾索元禮有謀反之意。來俊臣隨奏隨准,未經審判,即將索元禮斬了。

武則天除去瘋狂、熱衷於權力與任性以外,同時又很注意策略,多智多謀,慣於一手拉,一手打,利用部分人,打擊另一部分人。來子珣因舉發劉氏兄弟「謀反」有功,提拔當游擊將軍兼右羽林軍中郎將,並授予朝散大夫之職。周興因處死丘神筋果斷,擢升文昌右丞,從三品,躋身到了高級文官行列。只要再向前邁出半步,便可成為正三品的堂堂宰相。可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人舉報他和丘神筋同謀叛逆。欄里無食豬拱豬。整肅基本結束,明顯的清洗對象已經處理完畢,酷吏之間開始了嫉妒和傾軋,自相殘殺。

武則天是個明白人,很了解周興。周興本是個流外官出身的文官,雖殘酷而不浮躁,頗具文才,又精通法律,李氏皇族大多數都是由他對付過去的。他是酷吏老頭目,過早的處置他,鷹犬般的酷吏因無人駕馭得了而失控,不一定不發生火拚,造成內亂。女皇帝有些猶豫,交待來俊臣從調查人手進行處理。言下之意是:「若無確證,可以留下他。」

周興和來俊臣本是武則天最重視的兩名酷吏。平時,他們的關係也不壞,來俊臣佩服周興的真才實學,善於思考,處事慎重而又乾淨利索。周興也常常誇獎來俊臣心裡開竅,斷案有板有眼。兩個人往來頻繁,常常配合審案。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精於算計的女皇這一次失算了。她只看到了表面現象,而沒有看出他們的內心。在眾多兇殘橫蠻的酷吏中,唯有周興是修習正規學問的法律專家,恃才自負,官又在來俊臣之上,從來都是以長官和師長的態度對待他,凌駕於他之上。不願屈居人下的來俊臣對此十分惱火,只是沒有表露出來。

「好不容易得到了這麼一個機會,也得讓周興在老子的面前低一回頭。」

他打定了主意,便盛情邀請周興到制獄衙門作客。滿桌美酒佳肴,還有歌舞演奏。酒至半酣,周興搖頭晃腦地吟詠道:可聞不可見,能重複能輕。鏡前飄落粉,琴上響餘音。文墨不通的來俊臣,酒色財氣一應俱全,尤其好色,見了美女遍身的骨頭都軟了,連命都可以賠上去。他以為周興觸景生情,在詠嘆一名什麼美人,或者看上了某名舞妓,心裡罵著:「老色鬼,死到眉毛尖上來了,還色迷迷的想尋歡作樂。」

嘴裡卻習慣地恭維道:「恩師,你真有本事,把這個小嬌嬌形容絕啦。」

「不。這是一首詩。」

周興噗哧一笑,嗆了一口氣,連忙吐出口裡的一坨狗肉,放下手中的筷子,拿毛巾揩抹笑出來的眼淚水。

「我知道是詩。」

來俊臣不懂裝懂。

「告訴你,它是南朝何遜所作的詠春風,抓住春風可以把女子撲面的落粉輕輕飄起,能夠將琴上的餘音傳送到遠方,從視覺和聽覺兩個方面,道出了春風的柔和及可感知的特點,顯示了詩人化無形之物為有形之物的藝術功力。」

「好,好,」來俊臣滿臉通紅,不知是酒紅,還是羞紅的。

「請喝酒,喝,喝,今天痛快,一醉方休。干!干!」他示意舞妓退下,只留數名歌妓殷勤勸酒。周興又在下級面前賣弄了一回學問,沾沾自喜,夾起一片海參送進嘴裡,細嚼慢咽道:「兄弟如此熱情,實在領當不起。」

「嗨,看你把話說到哪兒去了?」

來俊臣邊喝酒邊搔頭皮。

「你我八百年前本是一家,如今用不著分你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

「老弟難道遇上了什麼麻煩事?」

「這話不好說,呃,呃,本來這時候不應該提公事,只不過,呃,這事兒可讓我傷透了心思。」

「有什麼案子能夠難倒你呀?」

「有一名犯人,犟得屙牛屎,咳,犟倒在其次,主要是狡猾透頂,我一直沒有想出對付他的有效法子,哎,哎,打攪了老兄的酒興,對不起,對不起。」

周興調離了法司衙門,老部下,而且是有能耐的來俊臣,請他吃飯,向他請教,好像喜事臨門似的,他喜盈盈地咂著嘴巴,樂得連乾癟的腮幫子也鼓得圓圓的。

「特殊的人要用特殊的法子對付。」

他凈開了醉眼,「告訴你,把犯人放進一個大瓮里,四周用炭火烘烤,烤到忍受不住時,便會乖乖地求饒,招供。」

又打了個飽嗝,「這個法子,你的《羅織經》裡頭沒有,如果有效的話,可以補充進去,那麼,內容就更完善嘍。」

「哦,哦,」來俊臣裝出若有所悟的神態,「那麼,就讓我來試試看。來人啊,你們一切照周大人所說的備齊伺候!」獄卒如法炮製,抬迸來一口大瓮,搬進幾盆炭火。四名亮出一隻膀子的彪形大漢往食案四角一站,來俊臣從席位上站起身,朝周興攤開一隻手,皮笑肉不笑地說:「請君入甕吧!」

「我人瓮?」周興目瞪口呆,臉色陡然變得煞白。來俊臣悠悠然從袖子里取出聖神皇帝的聖旨,拖著長聲念了一遍。周興簡直嚇失了魂,跪在地上磕響頭求饒,求來俊臣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救救他。來俊臣哼了哼鼻子,叫他在供上划了押,依法判處死刑。

武則天接到呈遞上來的供詞和判決,心念周興過去的功勞,特予體恤,免其一死,流放嶺南。處死索元禮不久,周興被押送去嶺南。一夥不明身份的人在中途截住他,提走了他的腦袋。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大劊子手,就這樣了結了一生。周興與索元禮、來俊臣,一個比一個殘暴,周興、索元禮各殺數千人,來俊臣毀滅一千多家。周興一死,那群胸無點墨而又驕狂的酷吏誰也管不了誰,一切都亂了套,開始解體。

武則天的心態日趨平和,著手整飭朝綱,著眼未來,邊破邊立,除舊布新,把穩定政局擺到了一切要務的首位。狂風過後,亂雲飛渡的天空款款開朗。

武則天露出了慈祥的面孔,狂野的獸性行為有所收斂,母性回歸。敕封故太子賢的長子光順為義豐郡王,但是仍未解除幽禁,不許走出宮門,只不過杖打隨之取消了。他猶如籠中的小鳥一般在院內轉圈子,眼望高空盤旋的雄鷹,耳聽群鴉聒噪,信口誦讀著庾信的《梅花》詩:當年臘月半,巳覺梅花闌。不信今春晚,俱來雪裡看。樹動懸冰落,枝高出手寒。早知覓不見,真悔著衣單。時隔不久,義豐王李光順、嗣雍王李守禮,以及李賢的女兒長信郡主等,都賜姓武,連同皇嗣武旦的所有兒子,都幽禁在宮中,十幾年沒有走出宮門。

武則天恢複了已故李君羨的官爵。四十四年前的貞觀二十二年六月,正為「唐三代後、武姓之女王昌」所困擾的李世民,在宮中舉行宴會時,發現武將李君羨的乳名叫作「五娘」,同時又是左武衛將軍,封武連縣公,守衛玄武門,這一連串的「武」及「武」的同音字,不禁使李世民疑心到那個姓「武」的女人,也許就是他!於是將李君羨貶為華州刺史,並嚴密監視,後來竟以李君羨皈依佛教為借口,處死了他。李君羨冤柱而死,可以說間接地救了武則天的命。

武則天從勉強懂事的少女時代開始,吃盡了苦頭,又從鬥爭中成長起來。因此,她的感情比一般人強烈,恩怨分明。對於仇敵,包括危險分子,一律格殺勿論,決不心慈手軟,寧願錯殺也不留下隱患。凡屬對自己行過善、施過恩、有過好處的人,滴水之恩,也以湧泉相報,不論是直接的或者間接的。有仇不報非君子,知恩不報是小人。即使時過境遷,比如說像李君羨一樣,她也不會忘記,而且非兌現不可。女皇排除種種干擾,毅然將「道先佛後」的次序顛倒過來,宣布「佛先道後」,報答了有功於易世革命的佛教的恩澤。佛教界由來已久的企望,玄奘臨終前的心愿,終於變成了現實。眾僧歡欣鼓舞,兩京及各州的大雲寺,以及所有的和尚廟、尼姑庵,紛紛舉行空前的發願祈禱大法會。寺院裝飾一新,佛幡飄揚,鳴鐘集眾,焚燒種種名香,頌揚佛號。大雄寶殿燈燭輝煌,紫煙繚繞,擂動法器,念經禮佛。又以寶輿恭載佛像,巡行都市街衢。同時回敬聖神皇帝之大德,祈禱武周國運昌隆,吉祥太平。中國的佛教與佛教文化躍人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僅大唐―個朝代,除玄奘以外,還出現了慧能、義凈、法藏、鑒真等一大批享有世界聲譽的高僧,信奉佛教的人也愈來愈多,形成了空前的規模和一定的聲勢,影響了後來的歷朝歷代。瘋狗來俊臣不甘寂寞,無事生非,彈劾賜予武姓的玉鈴衛大將軍張虔勖有謀反意向,將其逮捕下獄。張虔勖受審時,被來俊臣嚴刑逼供。他把行刑情節一一向徐有功作了訴述。來俊臣怒髮衝冠,自從掌管刑獄之事以來,類似現象尚無首例。

「簡直想翻天,這不是造反也是造反!」他命令刑吏獄卒一齊大打出手,亂刀砍死了張虔勖,割下他的首級,懸掛在鬧市示眾。獲賜姓武的地官戶部尚書徐思文突然被捕入獄。他是徐敬業的叔父,憑想像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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