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駱賓王用手指點著,「隋煬帝開挖運河,採納虞世基的主張,沿提岸兩側遍插垂柳,且親手栽植一株,賜垂柳姓楊,後世遂有楊柳之稱。」

「他坐著龍舟到揚州來看瓊花,用美女和山羊拉縴,也算會取樂咧。」

唐之奇如此一說,杜求仁、李敬猷、魏思溫都提議去城東的蕃厘觀走一走。

「觀內有瓊花一株,傳說為蕃厘道人所植,天下無雙。」

「說得更具體些,」唐之奇擠到他們當中,「是這麼回事。道人在講道時,宣稱仙家花木如何如何美,世人不信。他即取白玉一塊埋在地下,瞬間長成一樹,開花與瓊瑤相似。又因種玉而成,所以叫作瓊花。」

「用不著去啦,」李敬業阻止說,「那裡沒有瓊花了。」

「此話怎講?」眾人睜圓眼睛,張大了嘴。

「隋朝時,瓊花長到了丈把髙,花開如雪似玉,繁茂異常。隋煬帝帶著后妃去看,蕃厘仙人恨他昏庸無道,貪淫好色,施法招來狂風暴雨,將花樹連根都捲走了。」

魏思溫受了啟發,目光一閃,倡導說:「武太后竊取皇權,作威作福,荒淫無恥,我們也可以造她的反嘛。」

「她壟斷朝政三十餘年,要推翻她,不容易。」

「人心齊,泰山移。我們以擁護廬陵王李顯複位號召天下,沒有人不響應的。」

「嗯,這倒是個好主意。不過,還得拿出一個整體方略,進而考慮如何實施。」

「我想,」魏思溫捻著下巴上的一撮稀疏的鬍子,「最好把薛仲璋邀請來,他是監察御史,又是裴內史的外甥。到時候,可以見機行事。」

駱賓王激動起來,把一滿杯酒往口裡一倒,全身起了一種熱潮:「讓我潛回長安,略施小計,把裴炎拉下水。」

「好,」李敬業雙手一拍,「裡應外合,成功就更有把握了。」

不日,長安很快傳開了一首童謠,鬧得滿城沸沸揚揚:一片火,兩片火,緋衣小兒當殿坐。裴炎覺得蹊蹺,似乎與己有關,吩咐親隨前去明查暗訪,務必查明其來龍去脈。查訪略略有了些眉目,編童謠的人便主動找上門來了。裴炎見來者緇衣黃冠,鬚眉疏朗,皂靴上還帶著塵土,以為是從仙山下來的道士,奉之如上賓,畢恭畢敬地問道:「仙翁下山,必有貴幹,還請栺點一二。」

「嗨嗨,」來客微妙地一笑,「相公,我不是道士。你再仔細瞧瞧,我是誰?」

「請恕老夫老眼昏花,怕有些看不真切。」

「在下是駱賓王。」

「喔唷,久聞大名。唔,你還沒有去上任?」

「上他娘的鳥任!」駱賓王嘴巴一咧,「四處傳頌老媽子知人善任,可偏偏就是不肯用我。」

「先生文名蓋世,才學無雙,多次上疏自薦,一直得不到重用,委實令人不解。」

裴炎的話,並非全是奉承或推脫之詞。他本人也頗具才名,精《左傳》《漢書》。考取明經科,補濮州司倉參軍,歷任御史、起居舍人、兵部侍郎。調露二年,升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次年,拜侍中。李治駕崩,受遺詔輔佐中宗李顯。弘道元年遷中書令,繼李義府、許敬宗之後,成為武則天面前的第一大紅人。

武則天愛才,惜才,可見他不是無能之輩。他自己滿腹經綸,當然也注重文才。初唐四傑,名聞天下。駱賓王近在京都做官,他自然有所了解。駱賓王天資聰穎,幼年即有「神童」之美譽。七歲時所作的《詠鵝》詩:「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逼真地描繪出了鵝群戲水的神態聲色,一直流傳下來。駱賓王長於七言歌行,又善駢文。風骨凝鍊,意象老境。不過,他的官小位卑,裴炎或許還受裴行儉「文如其人」的影響,把文人的「狂」看作其致命弱點,並不重視駱賓王這樣的人,最好的態度無非聽之任之而已,閑暇時翻一翻「四傑」的詩文,作為一種消遣。

「朝廷虧待了你,老夫也有責任。不過,」裴炎語氣一變,調子低沉下來:「武承嗣請立武氏七廟及追尊父祖,老夫獨以為不可,並以西漢呂后事諷諫,觸怒了太后,日子也不好過嘍。」

「相公德高望重,堪比周公再世,伊尹重生。不用你,她臨朝稱制也休想撐下去。」

駱賓王採用反激法刺激了裴炎一下。裴炎心頭一怔:「小子厲害呀!他一會兒編童瑤促我謀篡,一會兒又鼓勵我像周伊那樣做賢相。前後矛盾,我倒要測測他的真實意圖。」

他轉身從書架上取出一幅《忠烈圖》,攤開在案面上,讓駱賓王評點。駱賓王做出待價而沽的樣子,不見兔子不撒鷹,細看而不開口。裴炎推測他在扳俏,高懸重賞相許說:「先生但說無妨。錯了,我不責怪你。對了,賞黃金千兩,華宅一幢,美女十名,駿馬二匹。」

「真英雄,偉男子,非此人莫屬。」

駱賓王伸出食指指著《忠烈圖》上的曹操,搖唇鼓舌,借題發揮道:「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救危亡,拯社稷,善詩文,知兵法,武功文治,奠定一代基業,其子曹丕代漢稱帝後,追尊為魏武帝。英雄豪傑,有誰可以跟他相比。」

「諸葛亮呢?」裴炎抬了抬額頭。

「眾人都以為他智慧,其實腐儒一個。一味愚忠,知進而不知退,只顧自己留下好名聲,惟獨忘記了子孫。」

「當今可有人敢比曹孟德?」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我雖任首席宰相,但無兵權,武功便無從談起。」

「相爺,要想成大事,就得輔佐幼主,護駕盜名,才得以總攬兵權。而你卻投靠了太后,恐怕錯就錯在這步棋上。」

「太后智略過人,實際執掌朝政三十餘年。不依附她,裴炎只怕也沒有今天。」

「武氏用人,好比猴子掰包穀,摘一個,丟一個。她不會長期用一個人,更不會把權力下放。反覆想想看,跟她跟得下去么?跟著她又有什意思?」

「如今跟誰為好?」

「抬出中宗來,把她壓下去。」

「談何容易!」

「起兵討伐她。」

駱賓王脖子上的青筋一條條暴了起來,「貶斥生怨,人之常情。如今武氏大失人心,只要振臂一呼,應者自然雲集」

「常言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堪當大任者,大有人在。」

「誰?」

「李敬業。」

駱賓王加強了語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開國元勛之後,本人文武全才,對武氏恨入骨髓。有此三條,夠格了吧?」

「要干你們去干,」裴炎顯得有些神不守舍,「老夫既不阻攔,也不追隨。」

「有相公這句話,我們心裡就有底啰。」

駱賓王拱手揖,轉身走出了相府,快馬加鞭,又以飛一般的速度返回了揚州。這時候,魏思溫也從神都洛陽把他的好友薛仲璋請到了揚州,成了他們造反的黨羽。薛仲璋任職監察御史,監察御史的職責,便是到處察訪,評定或彈劾地方官吏。薛御史來到江都,魏思溫安排韋超誣告揚州長史陳敬之圖謀不軌。薛仲璋下令逮捕陳敬之,關進了監獄。隔了幾天,李敬業乘坐驛站的馬車,大搖大擺地到了揚州,詐稱自己是揚州司馬,前來赴任。他故弄玄虛地說:「嶺南髙州酋長馮子猷謀反,奉皇太后密令,發兵討賊。」

薛仲璋等打開揚州府庫,命士曹參軍李宗臣前往鑄錢工場,驅使囚犯、工匠從軍,發給他們鎧甲,然後從獄中提出陳敬之斬首。李敬業將工匠、囚犯和投軍民眾武裝起來,組成討伐大軍。錄事參軍孫處行以無聖旨為理由拒絕派兵,當場被砍頭示眾。其他官吏遂不敢再反抗了。李敬業掌握全州的兵馬後,設置了三個府署:一、匡複府一襄助中宗複位,二、英公府,三、揚州大都督府。同時恢複中宗退位時的年號―嗣聖元年。李敬業自稱匡複府上將,領揚州大都督。任命唐之奇和杜求仁當長史,李宗臣與薛仲璋當左、右司馬,駱賓王當記事,魏思溫當軍師。以上人員當中,撇開出身和官階,社會名氣與影響最大的當推駱賓王。駱賓王,婺州義烏浙江義烏縣人。他善作詩文,尤擅長七言歌行。名作《帝京篇》,五七言參差轉換,以流動利落的筆調敘述京都文物的繁華、皇親國戚住宅的富麗和倡家狎邪宴飲的淫樂,用以抒發自己的牢騷憤慨,同時向那些依靠「冰山」的豪門顯貴敲響了蒈鍾:「莫矜一旦擅豪華,自言千載長驕奢。倏忽扶風生羽翼,須臾失浪委泥沙。」

他懷才不遇,經常出入賭博的樗蒲場所,踏進了無賴的世界。後因收受賄賂而丟官,並為此坐過牢。高宗末期,駱賓王擔任長安主簿,為長安縣屬官,位居八品上,又因受賄被貶為臨海浙江臨海縣縣丞,正九品上。他非常懊惱,棄官而去,流浪到揚州,參加了李敬業的義舉,以畢生的才華,寫出了後世傳誦的《討武氏檄》。檄是古代官府用於告諭、徵召或聲討的文書。李敬業等宣誓舉義,派使者帶著檄文到所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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